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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麼隨之而來的,決不會是更多的開放與交流,而多半是——太好了,總算把洋人都打跑了,趕緊關門!
另一種更深刻的心態,則是從上到下,從慈禧到一名平頭百姓都具有的,那就是異常盼望“你們能做到的,我們也能”,而且最好是“不用你們,我們也照樣能”。這個心態,不能說錯,往大里說,這可以算是國家自豪感,民族自尊心,但是在這樣的時候,如果拿這一條來作為行動的目標,甚至是作為行動的指導,那做出來的事情,多半就要出偏差。
偏差的地方,一個是時間,一個是錢。
即以安慶軍械所自行製造的這條火輪而論,雖說借鑑了洋船,但整個製造過程不用洋人,連設計圖都是徐壽自己畫的,確實了不起,放在後世,是可以為這個里程碑似的成就歡呼喝彩的。
可那是為歷史成就而喝彩,如果放在當前,就不是一回事了。
按關卓凡的想法,這個時代的中國與列強之間的差距,不多說,算三十年好了。要趕上這個差距,走尋常路是不行的——你在走,人家也在走,而且走得比你更快。等你按部就班地把別人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然後高聲歡呼,說“我也做到了”,結果抬頭一看,新的差距已經拉大到了五十年。
這就是時間上的偏差——安慶軍械所埋頭苦幹,不靠洋鬼子,固然也造出了一條二十五噸的汽輪,但這段時間內,洋鬼子們卻已經造出了排水量百倍於此的艦船。
若是承平時候,也就罷了,或許可以循序漸進,慢慢來。然而現在這個時候,且不說西方的列強環伺,單說北方的惡鄰,就已經虎視眈眈,東面的島國亦離崛起不遠,哪有時間給你慢慢地折騰?
沒有時間了,真的沒有時間了,狼已經來了,你還在畫刀的圖樣麼?
只能抄近路,走捷徑,除此別無他法。
另一個偏差,是錢。
萬事都有成本,一萬兩銀子花在這裡,就不能同時花在那裡。此時的朝廷,財政疲弱,勉力湊起一些錢來辦洋務,若是再投錯了地方,則損失的又不僅僅是金錢這麼簡單。
不管是現在的安慶軍械所,還是未來洋務派所興建的一切企業,做出來的東西,從來都沒有逃脫過四個字的考語——質次價高。
從現在直到數十年後,無一例外。
也就是說,十兩銀子可以買到的洋槍,自己做的話,單是成本就要二十兩;十萬兩銀子可以買到的洋艦,自己做的話,單是成本就要二十萬兩。
更不要說做出來的槍炮打不準,做出來的艦船跑不快這些事情了。自己國家生產出來的槍炮,不止一次被自己的軍隊拒絕列裝,像李鴻章,就曾一次性退回了五千支仿製的林明敦式後膛來復槍,而不得不繼續尋購質優價廉的洋槍。
本來是想“有事可以禦侮,無事可以示威”,結果於“禦侮”一項上毫無佐助,變作只剩下示威的效用——這些槍炮,用之於內,對付菜刀棍棒當然可以,一旦面對西洋軍隊,就不免原形畢露。
本來錢就不多,結果耗在這些虛好看的事情上,弄得更加左支右絀,這不是拿一頂“民族工業”的大帽子就可以遮蓋得住的。
每思至此,關卓凡不能沒有感慨,民族工業可以辦,但絕不能這樣辦。
這不是菲薄古人,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這些身負大才的人,雖然已經盡了力,但既囿於見識,又羈縻於這個腐敗體制的限制,實在也難以做得更好了。
這條路子,真的錯了。
不過在關卓凡來說,這樣的想法,難與人言,否則多半要被說成——“看人挑擔不吃力,你來試試?”
那……我來試試。
關卓凡心想,一百多年後的那一場變革,果然值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