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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揮出它長長的手,金屬在夕陽裡滑出一道光。它冷漠地指向廣場上的人們,人們沒有注意到它,人群兀自蜷縮洶湧。它帶她離開宴會廳,送她出門,走過一道漫長而黑暗的走廊,最後,用一種讓她窘迫的口吻說:其實,你能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阿玖站在特拉法加廣場的一角,走得彷徨無依。天已經黑了,路燈和餐廳裡的水晶燈都已點燃,明晃晃地閃爍著。
阿玖覺得恍如隔世。她回想著它們的要求,身上一陣發冷。它們要她偽裝成鋼鐵人的樣子,用肌膚裡嵌入的結點產生光,形成光線籠罩的虛假表面,產生魅惑的高大外表,看上去就和它們一樣。她需要做的是在需要的時間出現在需要的地方,給人類突然而至的驚奇,偽裝數量的優勢,產生威懾與恐慌。人們會以為鋼鐵人神奇降臨,出現在每個角落,因而心生畏懼。人們不知道的是,在強大鋼鐵光芒的表皮下,是虛空矮小的普通人類。令人落荒而逃的鋼鐵人大部分是人類,這個訊息讓人心底寒冷。
她的第一反應是報告給警察。她只有這個報警機會,如果再被鋼鐵人請回去,也許連報警的機會都沒有了。可是她猶豫了,它的話開始產生效果。
它們到地球幾年了,攻佔地球多個重要指揮區,而她被它們庇護也有三年了。她名義上不知道是誰在庇護,但她潛意識知道是強大的力量。她是被它們選出的許多個潛力者之一,她成功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首次比賽最終贏得了第二名,第一張唱片在廣場大螢幕迴圈播放。積累了多年的曲子登上了大舞臺,柔弱中的張力讓一系列評論家擊節稱頌。電影配樂的工作主動來邀約,重要晚會成為嘉賓,兩年之內登上排行榜前列,新作的交響得到第一流樂團的配合。這一切她都懵懵懂懂經過,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安排。她在她的樂團裡演奏,晚上回家作曲,剩下的一切都有人代勞。光環罩到她頭上。
她覺得一切都是夢,可她沒有勇氣將它驚醒。她帶著不真實的感覺看著自己獲得的一切,似乎一切都罩上一種宿命的色彩。付出和才華彷彿苦盡甘來,執著與夢想似乎也握在了手中。可是她今天才發現,這是跌入了更大的陷阱。她像在一條長長的監獄一般的走廊裡,在黑暗的摸索和敵人的窺探中奔逃,以為逃出了,卻進入宿命的審判室。
她陷入糾結。它點到的是她的弱點所在。她能夠承受得住寂寞,但是她確實承受不住曲譜永遠地湮沒,永遠沒有人會拿出來演奏。她的心完全在她的曲子裡。她的語言、她的喜怒、她的生命都在曲子裡。她是那麼喜歡寫,儘管很多時候寫不下去,但只有沉浸在譜中,只有每時每刻心裡轉著可能的旋律,她才覺得安然,才覺得生活處於正軌。每天的起居作息就像銀幕後默默運轉的機器,曲子才是拉開大幕的劇情。她能接受死後才被發現,就像巴赫被孟德爾頌發現,馬勒被伯恩斯坦復活。但她不能承受寫下的一切永遠不被發現。那就剝奪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她該怎麼選擇呢。她在上一次選擇中軟弱地沉默了。上一次是人類做代理,給出的承諾太優厚,她便忽略了背後的力量,任憑他們安排。那時候一切都正在上升,四周充滿明亮的光芒。可是這一次呢,這一次又該怎麼選。
阿玖拖著腳步向家走,走得無比緩慢,步履和心一樣沉重。
在她身邊,有一排拉琴賣藝的年輕人,有獨自演奏的,也有組成小樂團的,三三兩兩散佈在廣場。學藝術的學生在看得見的地方排練。有散發音樂劇傳單的孩子將傳單遞給路人,傳單像蝴蝶和落葉一樣隨著空氣飛舞。有小孩子拉著氣球跑過,小孩子的母親在後面緊追,他們身上都背著難民的包裹。音樂廳門口播放著音樂劇的片段和旋律,彩燈一閃一閃,就像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繁華,就像仍在太平盛世,就像沒有恐懼。
阿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