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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化身的更加完整。從精神到肉體他好像都缺乏必要的根底,哪怕是人最起碼的那點根底。
從外表看,他那顆大而沉重的頭就難以被那根纖細的缺鈣的頸骨所支撐,這使得他的頭看上去有一種傾斜感。頸下是一副窄而薄的肩,兩條乏力的胳膊就懸掛在那裡。腰倒是一桿正常人的腰,不粗也不細,但當需要它扭轉時卻又缺少必要的靈便。比如轉身拿東西,別人一個輕易的轉身就可獲得,而莊坦則需先從腳開始做移動,腳的移動轉向腿,腿再帶動起腰及全身才能完成這轉身的全過程,這動作讓人覺得他是在頭暈。腿不短,腳也不小,但按其身高的比例來看,它們仍然顯出還需一定的發育才算勻稱。然而莊坦的發育年齡遠在由此算起的十幾年以前。
最能引起司猗紋琢磨莊坦的,是莊坦的愛打嗝兒,就是一股氣浪從胃裡透過喉嚨衝出來,發出一種特有的聲響的那種現象。他的打嗝兒不屬於被醫學稱為橫膈膜痙攣的範疇,也不是吃得過飽。他的打嗝兒是他的與生俱來,如同有人從娘肚子裡帶出來的黑痣或者胎記。別人帶來了顏色莊坦帶來了聲響,於是任他面前是男人女人、生人熟人,任他面前是家庭還是單位,是行進在大街小巷還是乘坐電車、汽車,那聲響隨時都會從他的咽喉裡溜出來。那發自內心的聲響有時帶著怯懦有時又有幾分豪邁;有時躲閃忸怩有時又不容置疑。
長期以來,雖然這夾帶著聲響的氣浪的排出已經被時間被數量沖刷得淡而無味,已經成了家人熟人的司空見慣,可那聲音卻令莊坦每次聽起自己都恍若聽到了夏日暴雨前的悶雷。這悶雷轟擊著他的腹腔、胸腔和太陽穴,敗壞著他的情緒,尤其當他和妻子竹西在床上正做得盡興而這悶雷也非要轟響不可時,莊坦的情緒就更加敗壞起來。他堅信他那敗壞的情緒早已傳給了竹西,他看見竹西正狠命扭過臉去就要把臉別到脖子後頭。竹西這個有甚於語言的被敗壞了情緒之後的&ldo;別臉&rdo;,既使莊坦對眼前的事喪失信心,也使莊坦對眼前以外的事喪失信心。於是反映在他身上的那些外在的內在的生理特徵便會更加明顯地表露出來。
對莊坦這個足以使他喪失信心的習慣,司猗紋有自己的解釋,她相信那是因為在她懷上莊坦的那個晚上,莊紹儉過於酒醉飯飽。他把未及打出的嗝兒轉讓給兒子了。他給自己剩下了體面,把難堪留給了兒子。就像現時人們常說的,把困難留給自己,把方便讓給別人。如果困難就是難堪,方便就是體面,莊紹儉是把方便留給了自己,把困難留給了莊坦。這解釋這比喻令司猗紋感到再妥帖不過。後來她甚至常常能從兒子的嗝兒中聞到丈夫的氣味,幻化出莊紹儉那晚的形態那簡直是一種有聲的提醒。近來甚至她每每聽到&ldo;把困難留給自己把方便讓給別人&rdo;這句做人的至理名言時,竟然也能幻化出莊紹儉面對她的那些形態和氣味。
竹西似乎早已領略了這其中的奧秘,每逢這時她便深不可測地沖司猗紋淡淡一笑,彷彿暗示司猗紋她知道他們那個節目‐‐那個丈夫、妻子、兒子三人之間的共同節目。竹西的神態很令司猗紋羞惱,細細想來這又無可非議:難道莊紹儉沒有酒足飯飽嗎?難道沒有酒足飯飽後的那一晚嗎?難道莊坦的預產期不就是從那一晚算起的嗎?再說竹西是醫生,醫生看人有時更能使人無地自容。他們會從病人一個最放鬆的瞬間、一個最緊張的瞬間來對病人做出判斷,而中國醫學早就總結出過&ldo;望、聞、問、切&rdo;這個診斷學的四大要點。西醫有時還要問你個措手不及的&ldo;既往症&rdo;。司猗紋覺得莊紹儉那晚的酒足飯飽就是留在莊坦病歷上的既往症。
於是竹西對他們娘兒倆的眼神就常常出現一種俯視,就像站在高處俯視兩隻相對而臥的老貓和小貓;又像站在魚缸跟前觀賞兩條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