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部分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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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能說這麼多話,連個“奔兒”都不打。她還聽出有備的嗓子是“倒了倉”的,聲音又粗又啞。
向家人誰都沒有聽見過有備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有備立刻要走,這是一件不容置疑、無須挽留的事。他就那麼放下碗,從飯桌前站起來,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從一個什麼地方抓起自己的帽子,戴正,再把皮包斜挎在肩上,叫了聲奶奶,叫了聲娘,就那麼走了出去。
有備還是沒有叫爹。從前他就發怵叫爹,現在他越大,這“爹”字好像就更難從口出。只在出了家門之後,向有備才意識到也許是應該叫聲爹的時候了。他站在門外,一時間覺得很對不起爹。想到這兒,他決心返回家去,佯裝有事,專門再補叫一聲爹。他轉身又進了家門,立在家人面前說:“爹,我那雙線襪子呢?”
向文成一愣,心想,你這是故意回來叫爹的。
剛才有備叫了奶奶叫了娘,不叫爹,就讓向文成心裡有幾分怏怏然,他想,有備呀,這“爹”對於你莫非就那麼難出口?現在兒子到底補叫了一聲爹,又是專門回來補叫的,那意義就更非同一般。不過向文成故意輕描淡寫答應一聲,忍住心中的高興說:“襪子,應該問你娘。”
秀芝進屋胡亂抓了一雙襪子給了有備,她不知襪子是有備的還是向文成的。她也看出小兒子返回來找襪子,這是為了叫爹想出的一個藉口,那麼是誰的襪子其實也就不重要了。
有備拿了襪子,再次從家裡出來,忽然又想起他這“補叫”爹的愚蠢。他後悔當自己面對著三個親人時,為什麼單把爹“拉”下。他走著,又想到這十幾年來,因為自己的不知好歹,不知給父親在心裡結下了多少疙瘩。你能說父親視力的每況愈下和自己無關麼。有備想著,又觀察起自己的腳,他走路的“裡八字”就曾經是父親的一塊心病。父親強制他克服,並一次次親自作示範教他走路。那時他曾以多大的反感抗拒著父親啊。現在讓父親可以欣慰的是,有備總算把“裡八字”扳了過來。有備一想到這兒,還故意往外撇著腳,在街裡矯枉過正地走起來。他走到茂盛店門前,茂盛已經關起店大門,門上有一張大紅紙,紙上是村中老人們的號。門前還有一個雞蛋換蔥的。有備小時候常聽奶奶和娘說,黃昏時笨花村天天有雞蛋換蔥的,戰時,笨花人不願讓日本人抓他們的雞,他們不再養雞,雞蛋也成了稀罕。雞蛋換蔥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到了反攻階段,政府號召人們自力更生,家家又養起雞來,才又多了雞蛋和雞蛋換蔥的。天不早了,換蔥人車上的蔥只剩下零零散散幾根。但筐裡的雞蛋換來不少,月光下,雞蛋顯得很白。
有備走出了笨花村,不時回過頭來看自己的村子。月色中的笨花終於使他又想到畫畫的事,他想,槐多沒有從這個角度自東向西地畫過笨花。他想,等他做完繃帶再回笨花時,他要從這個角度畫一張笨花村。他卻沒有想起山牧仁提到的那所美術學校。
2003年12月至2005年2月初稿
2005年9月二稿
2005年10月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