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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年約六旬,戴一副極厚的深度近視眼鏡,生了滿臉坑坑洞洞的麻子,穿一身幾乎可稱過時的中山裝,漿挺潔淨,十分嚴整。這老者應對唯唯,看來雖平易可親,卻有著沉靜寡言的個性。駒正春是個拘禮的人,固然看來者是行走人等,仍雙手捧上了名片,未料對方也掏出一張來回奉。駒正春一睹之下,不覺駭然,但見那名片上端端正正印著三個宋體大字:&ldo;李綬武&rdo;。
以駒正春對政府背景之嫻熟,自然聽過此人名諱:他原是&ldo;老頭子&rdo;身邊十分親近的人士,早在一九五三年,即位居資政之要。是時編制尚無此職此銜,據傳是&ldo;老頭子&rdo;特別遴選的一批有如清客般的人物,由政訓首領賀衷寒統御,可以算是權力核心最為倚重的幕僚。然而這個班子卻在幾年前無疾而終,外界既不知其首尾,便無從明瞭因由。如今駒正春一眼看出端倪,豈有放過之理?遂驚聲問道:&ldo;李先生不會是那位資政罷?您怎麼、怎麼‐‐&rdo;接下來的措辭該如何才不致失禮?駒正春無暇揣摩,一時竟至語塞。李綬武卻溫和地笑了,接答道:&ldo;&l;散館&r;是常規定例,沒有什麼羞人的,駒先生怎麼也拘泥起俗套了?&rdo;
&ldo;散館&rdo;是明清官常用語。當時翰林院設庶常館,新科進士朝考得庶吉士資格者得入館修習,三年期滿再考‐‐成績優異的,授以編修、檢討,&ldo;次者出為各部給事中、御史,或出為州縣官&rdo;。駒正春曾追隨我姑丈讀書,一聽便知道這&ldo;散館&rdo;二字用得不卑不亢,還帶著幾分‐‐自嘲自謔的詼諧,登時寬了心,連聲稱是。那李綬武卻說了兩句讓他既愕然又恍然的言語:&ldo;下一次駒先生要是再想叫車去&l;中華民國大使館&r;,還是持此刺一示為妥。&rdo;
駒正春直覺以為,對方絕對不只是個替&ldo;太子爺&rdo;跑腿的信使;自其身份和談吐判斷,則李綬武之所以刻意暗示他追查富田利明的過節,不外是在提醒他:富田利明的確握有某些事實,只緣乎不可輕易示人,才斷了線。然而這李綬武的名片為什麼就派得上用場呢?駒正春略事思索,小心地反問道:&ldo;倘若李先生能為我解惑,我何必再跑一趟如今已易幟的&l;中華民國大使館&r;呢?&rdo;
&ldo;我如果能為駒先生解惑,便不勞你&l;再跑一趟&r;了。&rdo;李綬武此言用意至顯:答案在日本而不在臺灣,且非從那富田利明身上問訊不可。可是緊接著他又說了下去,&ldo;當年你應該也看見了,那富田先生帶著一身孝,自茲而後,普天之下的庵清光棍皆有如驚弓之鳥,大都斷了問訊。之後想要再重整旗鼓,寧非難於上青天了。試問:我若能踏出此島一步、去見那富田的話,又何須輾而轉之、請託於閣下這位伊賀方面的&l;道友&r;呢?&rdo;
扯出老漕幫這個背景,無疑是李綬武蓄意&ldo;放水&rdo;的‐‐他似乎是在點撥駒正春,我不怕讓你知道我(甚至富田利明)的背景,更重要的是,我也知道你的背景。純以地下社會分子互不輕揭身份的慣例言之,故意稱呼他一聲&ldo;道友&rdo;,直等於帶著些挾脅的意思了。不過李綬武並未得寸進尺,反而深深鞠了一躬,既莊重又真摯地說道:&ldo;貴我雙方的關係或許朝不保夕,倒是咱們&l;道友&r;之間的然諾信守要來得長遠多了呢!&rdo;
按諸日後發生的事實,李綬武之言居然奇驗無比:同年九月二十九日,田中角榮和周恩來發表聯合宣告,宣佈建交,日本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為中國唯一合法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