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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冒出來為我指點迷津的居然是我的一個讀者。他的聲音先從一根三尺見方的柱子後頭傳出來:&ldo;小聲一點,拜託。&rdo;
我尋聲望去,柱子邊兒上歪出半個腦袋來,被稀稀落落、從公寓中庭天井裡透進來的日光燈一照,看得出是個膚色黝黑、發色焦黃、年紀同我不相上下的男子。坦白說,我登時嚇了一大跳,可緊接著的一個念頭立刻讓我冷靜下來‐‐這時就算冒出來個鬼,恐怕也比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雨夜之中不知何去何從來得好些。我沒吭聲,他的膽子卻彷彿大了些,一晃眼閃出身,站在亮處。這一下我認出來了,他正是下午在青年公園廁所裡自稱是我的忠實讀者的那個冒失鬼。我仔細端詳著他瘦骨嶙峋的一張臉,既想不起是否曾經在別處見過,也不覺得他那長相會是讀我的小說的一種人。
&ldo;對不起噢,弄髒你的褲子。&rdo;那人又走近了兩步,靦腆地乾笑兩聲,&ldo;可是沒辦法,師父說現在很緊急,到處是他們的人‐‐&rdo;
&ldo;且慢且慢!你是個什麼東西啊?你師父又是個什麼東西啊?&rdo;
&ldo;咦?你不是張大春嗎?&rdo;那人一皺眉,五官全擠到一處去了,囁聲道,&ldo;奇怪!是我搞錯了嗎?&rdo;說到這裡,他也打量起我來,左一眼、右一眼,像是終於按捺不住了,才略微帶些惱意地嘟囔下去,&ldo;我們在榮總見過一面的啊,你真的不記得了嗎?&rdo;
我的確不記得了。他是我老大哥道具組裡的助理,曾經向我轉述過老大哥被片場燈頭砸破了腦袋的情景。不消說‐‐他所謂的師父,恐怕就是我那位失蹤多年的老大哥了。
&ldo;道具助理就道具助理、老大哥就老大哥,&rdo;我有些遭人戲耍了一下的惱意,斥道,&ldo;說什麼忠實讀者幹嗎?&rdo;
&ldo;師父說你現在是名作家了,等閒眼睛裡看不上我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物。萬一碰到什麼狀況來不及敘交情的話,就說是你的&l;忠實讀者&r;,你聽了一高興,眼睛就看見我們了。&rdo;
這話入耳確乎有些刺人,可一聽就知道它正是我老大哥那種老渾蛋說得出來的‐‐也許他並沒有譏諷我的用意,卻很透著些那種自稱是&ldo;低三下四的人物&rdo;洞觀世故人情的慧點。我反正是無言以對,只好點了點頭,道:&ldo;老大哥呢?&rdo;
&ldo;師父剛被放出來,本來說要找你,又怕連累你們家。可是最近風聲實在太緊‐‐&rdo;
&ldo;什麼剛放出來?你說老大哥怎麼了?&rdo;
&ldo;你不知道嗎?&rdo;那人瞪圓了眼珠子,直往我的左眼瞅了瞅、又往我的右眼瞅了瞅,有如替我檢查視力的驗光師。然後,他以一種極之難以置信的神情緩聲斂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ldo;&l;一清專案&r;哪!師父被掃進去了啊!&rdo;
那是我在陸軍通訊電子學校服役期間發生的事。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二號,孫中山先生誕辰,放假一天,我和紅蓮在一間叫&ldo;平鎮雅築&rdo;的民宿熱烈交媾、盡興歡愉。至少我個人無從知曉,由&ldo;安全域性&rdo;策劃、指揮的掃黑行動&ldo;一清專案&rdo;正在各個地方展開部署。據說僅臺北市一地就投入了三百多名警力,分別隸屬於四十六個行動小組。參與者完全不知道任務為何,只知道上級以直撥電話下達給各行動小組一個命令,而命令內容只有一個時間指示‐‐麼九洞洞,也就是晚間七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