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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萬得福千般壯懷、萬種怒緒,抵不過一絲一點不明就裡的不甘心‐‐當下覷個方位,朝東南方撲身落跪,東南方隔著兩堵石牆,一個房間之外,正是祖宗家的幾十個牌位。萬得福雙目一瞑,將他日日揮掃拂拭的牌位細細觀想了一回,匍匐磕了四個頭,默道:&ldo;老漕幫列祖列宗在上,家下小人萬得福頂禮叩告:萬老爺子叫人行刺殞身,無人能知就裡。小人身負遺命,可又背著欺師滅祖的冤屈‐‐天可憐見,列祖列宗庇蔭,容小人僥倖賴活一條賤命,總要將此事首尾查它一個水落石出、天明地白。萬得福一日不死,便一日幹著這事;一分一秒還有氣息,便一分一秒想著這事。將來完了這事,萬得福自來列祖列宗靈前請死謝罪的便了。&rdo;
磕罷了頭,也默祝畢了,萬得福&ldo;嗖&rdo;的聲立身而起,渾身的玄衣玄褲,卻叫那地上的汙水和眼中的清淚給浸了個透濕,貼皮沁膚,竟有幾許涼薄之意。可只萬得福自己明白得透徹:果如今正只他這孤影寒身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這好漢此刻已經五十五歲了,臨去匆匆,抵不住在洗辱門內、思過廊間打了老大一個噴嚏‐‐倏忽驚走幾隻猶在高牆上下覓食的野麻雀。從此,萬得福竟爾走上一條再也不能回頭的道路。
14 另一種生活
我姑且可以把自己的人生劃分成兩個部分‐‐前一個部分是還沒有遇見萬得福的時期,後一個部分是遇上萬得福之後的時期。就一個平凡人的日常生活而言,這兩個部分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日常生活不就是那種早起刷牙洗臉,用黑人牙膏或固齡玉牙膏、美琪藥皂或美答您洗面辱……之類有差異卻沒意義的瑣碎事物的累積嗎?
我在考上大學中文系以前的生活比這種狀況還要差一級,因為我是沒養成刷牙洗臉的習慣的那種人,連牙膏和肥皂都沒法算進日常生活裡去。可老天爺賞面子,給了我一副又白又齊的牙齒和一張膚質細嫩的臉皮,無論我怎麼髒、怎麼邋遢,旁人都看不出來。萬得福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就曾經這麼說:&ldo;呔!這位白麵書生往哪裡去?要不要買一副春聯回家張貼張貼?&rdo;
那時我已經是個中文系的大學生,自然看不起在菜市場裡推部洋鐵皮車叫賣春聯的小商販‐‐他們的一筆書法字簡直同廣告看板上那些不顏不柳的鬼符沒什麼兩樣。我哼了一鼻子,根本沒理他。
倒是走在我身後一步之遙的小五&ldo;噗哧&rdo;笑了,道:&ldo;人家喊你呢,&l;白麵書生&r;!&rdo;
我只道給他倆吃了豆腐,當然不痛快,一面加緊腳步朝菜市口走著,一面低聲罵道:&ldo;再屁一句你就一個人找去罷!他媽的。&rdo;
小五是個識趣的馬子。其實她恐怕是我所認識的馬子裡唯一識趣的了。她知道那天不能得罪我‐‐得罪了我她就找不著彭師父,找不著彭師父就找不著孫小六,找不著孫小六她回家就要給孫老虎罵一個臭頭‐‐總之,得罪了我她沒半點好處。我回頭睨她一眼,她登時抿住嘴,只一雙眼睛的眼梢還殘著笑。卻是那萬得福遠遠扔過來一句:&ldo;你老大哥沒教你不能這麼跟小姑娘說話麼?&rdo;
我老大哥?我老大哥怎麼認識這麼個賣春聯的糟老頭子?正狐疑著,小五搶上幾步一手腕挎住我的肘子,道:&ldo;老瘋子!不理他了。&rdo;
那一天我連萬得福的長相都沒看清楚,便給小五連拖帶拽地衝出了雙和市場。
彭師父那天根本不在他的武館裡。他老婆‐‐鄰居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