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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覺自己心識鮮明,妄念煩惱逐日減少。”
“師父所言不錯,但氣力不足,時常疲乏,即便虔誠祈禱,依然不能滿願。佛陀普渡眾生,也是先渡了自己。”
韋氏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餌餅,只飲了一口水,便離榻打座。清晨時又復昏倒。我扶她飲藥,輕輕說了一句:“您若果真斷了生念,也不必如此苦耗。您若尚有一心牽掛,便需珍重此身。”她肩頭輕微一動,沒有任何異樣,只是將一盞藥湯緩緩飲下。
而我也怔忡。那一句只是說給她聽麼?
此後不久,韋氏漸而進食五穀雜糧,每日修行如舊。
入秋後的一日黃昏,寧國、和政二位郡主又來探視母親,並攜來越冬所需的絹被。垂簾後的韋氏依然拒而不見。
而我抱回絹被去往偏廂時,聽得韋氏輕道:“你頭髮已蓄起來了。”
我一驚。那青布覆裹之下……果真已蓄起新發麼?佛舍裡沒有妝奩,沒有銅鏡,沒有梳篦,自從韋氏允我蓄髮以來,我從來不敢自顧。
須臾一歲幽居,竟又蓄成一握青絲麼?
天寶十三載。
唐軍與南詔戰事連綿。
間或聽聞,閣羅鳳派世子鳳迦異與大將段儉魏據險守太和城,避而不戰。唐軍水土不服,軍中瘟疫蔓延,糧草耗盡,未戰而死者十之七八。
是秋,京中霖雨不絕,竟至六十餘日,城中垣屋頹壞殆盡,物價飛漲,民多乏食。
我們修行的佛舍也日夜頻漏,佛堂內陰寒侵骨,韋氏喃喃:“天下洶洶,勢將作亂。”
我以佛舍中數目有限的幾隻銅盆接住漏雨,一時滿屋錚然,比之簷下銅鈴當風還要響亮。而屋頂之上還不斷有新的漏處出現。便將銅盆挪來挪去,十分苦惱。
“不必接了。”韋氏淡淡,“一共便這幾隻銅盆,無論你怎麼挪,能接住的還僅是那幾處。”
鴟鴞
天寶十四載春,今上違豫。
太醫署醫官開出的藥卻不奏效。於是一批醫官革職不用,一時間人心惶惶。
宮裡梅花依舊開著,愈顯冷清。想必宜春院亦會安靜下來。所有人眉眼間似乎都銜了疲憊與茫然。
忽而有一天,我在井畔汲水,叫松枝牽絆住緇衣,垂身整理,頂上青帽卻沉沉一墜。青帽落地,那一頭鬱郁烏髮竟垂至身前。一時訝異,心中五味雜陳。靜靜在井畔立了半晌,只是閉目不語。
這一年離我初入雲韶院已隔去整整七年,距那時鳳迦異問我,“你今年十六歲罷”,也已晃去五年。光陰最是無情。二十一歲對女子而言正當韶華,如歌中所唱的一種清媚:幾時紅燭下,聞君竹枝歌。或者一種縱情:公子王孫花樹下,輕歌妙舞落花前。抑或只是因為年輕,便風致傾城:誰家採桑女,樓上不勝春。
而我此刻已不敢有妄念,即使這悄然蓄成的長髮,還是給了我一絲無聲的歡喜。
然而這一年,又是國朝陷入困境、岌岌可危的一年。
十一月初九,“安史之亂”爆發。
安祿山乘鐵輿,步騎精銳,煙塵千里,鼓譟震地。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守令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為所擒戮,無人敢拒。
訊息傳到佛舍之中已是十二月初一日。
宮中人心惶惶,韋氏尚且平靜。
十二月初九,聽聞叛軍攻陷滎陽, 滎陽位於東京洛陽的東面門戶,滎陽失守,東京則門戶洞開。
東京失守……我驀地想起趙齡,一時不知佛經誦到哪一處,指間菩提子也久久不曾捻過一粒。
而前方壞訊息繼續紛紛而來:十二月十三日,洛陽失守,叛軍從四門突入,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東京留守李憕願與御史中丞盧奕誓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