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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哥再上家來的日子是不是中秋節當日我已經記不得了,最難以忘懷的是那天我一鼓作氣吃掉了他帶來賀節的兩大盒綠豆糕,從此厭之懼之、未再嘗過一口。而外,就是那把原先握在來發手裡的寶劍了‐‐此番孫子來發亦未隨同老大哥一道來訪(想是跟著他貨真價實的奶奶一塊兒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原先也未必會想起它;偏偏就在我老大哥搶著跑腿兒去買五加皮的當兒,一不留神打從袖筒裡滑出半截劍把子,被我給覷了個分明。我當下尾隨出去,扯著我老大哥的褲管說:&ldo;來發的劍給我玩兒!&rdo;我老大哥開頭兒還想耍賴,拗不過又捨不得,只好跟我談條件:其一,無論如何劍刃不得出鞘;其二,無論如何不能讓旁人瞧見;其三,等他買回酒來就得立刻將劍還給他。換言之,我有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可以躲在廁所裡‐‐其實就是蹲在那種被稱作&ldo;炸彈式&rdo;的土黃色燒瓷糞坑上,端詳那把&ldo;阿不驢兒&rdo;劍的外觀。接下來的事不值得細說,總之就是我違背了承諾,拔劍出鞘之後,叫那陣甑光瓦亮的強光狠狠螫了一瞬,然後(或者同時)&ldo;阿不驢兒&rdo;就&ldo;噗喳&rdo;一聲掉進了糞坑。
此事瞞不得。我隨即衝到巷口,見老大哥提拎著兩瓶五加皮、齜牙咧嘴晃蕩著往回走,一眼沒瞧見我手上的&ldo;阿不驢兒&rdo;,笑容登時僵住,我搶忙自首:&ldo;掉進茅坑裡面去了。&rdo;不料老大哥聞言一愣,反而放聲大笑起來,道:&ldo;沒讓叔叔收拾了去就不礙事兒!&rdo;說完逕自領頭邁步朝家走了。後半天發生了什麼我一概沒有記憶,總之不外是在小方桌旁邊看著家父和我老大哥喝酒閒說話,人前人後老大哥也沒再提起寶劍的事。我只知道第二日放學就聽家母說,有幾個看著眼生的人穿著膠衣雨鞋、頭戴寬邊箬笠、肩上扛了長柄鐵杓,到後巷裡來掏糞池,別家也不去,淨在我們家搗弄;鏗鏘呼嚕地掏了一上午,也不知什麼時候收的工。家父嘟囔著說:&ldo;是不是咱們拉得特別多?&rdo;只有我明白:定是老大哥派人來尋他的寶劍了。此後我一旦看見或想到這種兵刃總難免覺得手心一陣溫熱黏答,甚至會不知不覺地揉搓起指掌來。
關於寶劍,我心裡的疙瘩還不只如此。那是在&ldo;阿不驢兒&rdo;事件之後不久,家父參加了&ldo;國防部&rdo;本部每年都會舉辦一次的&ldo;參謀旅行&rdo;。依照往例,這種四天三夜的旅遊活動是不允許攜眷的。彷彿總是如此:活動結束之後不知多少時日,忽然有那麼一天,家父從辦公室帶回一疊黑白風景相片,他會一張一張解說給家母和我聽‐‐這是澄清湖、這是日月潭、這是阿里山神木、這是蘇花公路清水斷崖……那年頭兒相機算奢侈品,我家是買不起的,且家父臉皮薄,不太願意央請人替他留影;從而那些相片大都是將就人家有相機的同事拍來玩賞的空景、順便加洗給我們看看,聊充神遊之資的;所以我幾乎沒見家父出現在任何一方風景之中‐‐只有一次例外。
那年參謀旅行結束,家父帶回來一疊溪頭和杉林溪的相片。其中就有一張(應該是出自本部裡某位業餘攝影藝術家),拍的是一片簾子也似的瀑布,可又不像尋常可見的瀑布那樣自山頭垂覆湧落,倒像有那麼一大片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的花白玻璃上扭著、舞著一條條抹捋不直的亂絲線。家父端詳著這張相片出了好半天的神,問我:&ldo;你說這兒好看不好看?&rdo;我搖搖頭:&ldo;不好看。&rdo;&ldo;為什麼不好看?&rdo;&ldo;看不清楚。&rdo;家父手持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