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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你樂得答應了他,對嗎?
秀蓉:呸!
秀蓉:我的一生,現在看來,就是這麼一個薄薄的膜。其中只有恥辱。
端午: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端午:你說你去了植物園。
秀蓉:對,我去了植物園,但沒進公園的大門。在天回山的山腳下,有一個農家小院,我在那兒坐了坐。吃了新挖的竹筍,喝了半杯啤酒。天霧濛濛的,什麼花草也看不到。但畢竟已經是春天了。
秀蓉:我承認,我的確做了一件傻事。真的很傻,如果讓我重新考慮,我一定不會這麼做。真有點不太甘心。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會回頭的。說到底,人還是太軟弱了。
端午:這麼說,你現在,在成都?
端午:你在成都,對不對?
秀蓉:是,在成都。
秀蓉:你很聰明。我隨手打上了天回山這個地名。
端午:哈哈,終於逮到你了。
秀蓉:本來是想去西藏的。拉薩。那曲。日喀則。或隨便什麼地方。
秀蓉: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死掉拉倒。
秀蓉:可飛機從祿口機場剛一起飛,我就發起燒來。蓮禺的旺堆喇嘛曾對我說,所有的事情在我身上都會發生兩次。我又發燒了。旺堆喇嘛那張黑黑的臉,一直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空姐用餐巾布裹上冰塊放在我頭上降溫。隨後,她們把我弄到了頭等艙。我第一次坐頭等艙,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秀蓉:到了成都之後,停機坪上的一輛120救護車,將我送到機場附近的一家醫院裡。我在那兒只呆了兩天,大夫說,我的發燒是肺炎引起的。但我的病卻不像肺炎那麼簡單,他們建議我換一家更大的醫院。隨後,就被轉到這裡來了。我住在五樓的特需病房裡。
端午:到底怎麼回事?
端午:你別嚇我!
端午:什麼病?
秀蓉:還用問嗎?
端午:什麼時候發現的?
秀蓉:我在離開鶴浦前,給你寫了一封信,當你收到它,就會什麼都明白了。別著急。
端午:可我一直沒收到你的信。
秀蓉:你會收到的。李春霞說,我活不過六個月。現在已經是第五個月了。心情也還好,這家醫院的條件還不錯。負責給我治療的大夫叫黃振勝,很有幽默感。他從不避諱跟我談論死。他說很多像我這樣的癌末病人最後都是死於肺炎。他給我用了最好的抗生素,還有一點嗎啡。四五天後就退了燒。他說雖然手術的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所幸肌體還能對藥物產生反應。也許情形還沒那麼壞。賈伯斯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秀蓉:每隔一兩天,黃振勝都會到病房來陪我聊上一小會兒。他還說,現代醫學已經徹底放棄了&ldo;治癒&rdo;這個概念,它所能做的不過是維持而已。實際上,維持也是放棄。生命維持得越久,離治癒就越遠。小黃說,他的工作實際上也是&ldo;維穩&rdo;。他厭惡自己的工作,倒不是怕髒。每天和那些癌末打交道,讓他覺得生命其實沒什麼尊嚴。他負責照料的一個老幹部,九十多歲了,在毫無意識反應的情況下,靠鼻飼居然也維持了三年。至少從醫學上說,他還活著。檢測儀器上各項生命體徵都相當地穩定。當然嘍,他花的是公家的錢。
端午:你就一個人嗎?誰在醫院照顧你?
秀蓉:有一個護工。她是湖南醴陵人,昨天就是她帶我去植物園的。這些天,她一直在勸我跟她回湖南老家。她有一個堂叔,據說會用唸了咒的符水給人治病。好玩。
秀蓉:還有一個壞訊息。
端午:你說。
秀蓉:我銀行卡上的錢已經快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