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來人姓鄭。是個瘦高個,花白頭髮。大概是因為小時候鬧過天花,臉上留下了坑坑點點的麻子。家玉客氣地稱他為&ldo;大爺&rdo;,那人就笑了笑,說他其實還不滿五十歲。他的工裝服上沾了一些沒有洗淨的油汙漬斑以及焊槍燒出的小洞眼。可他襯衫的領子是乾乾淨淨的。
老鄭是春暉紡織廠的機修工。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可沒說兩句,眼圈就先紅了。他說,自打他記事起,就一直在不停地倒黴。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妻子因類風濕而癱瘓在床,大女兒在人家做保姆,兒子卻還在讀初二。他很有禮貌地問家玉能不能抽根煙,在得到她的許可之後,從耳朵上取下一支捲菸來。可他看見了牆上的&ldo;禁止抽菸&rdo;的圖示,愣了一下,又偷偷地把煙放入衣兜中。
他懂得守規矩。家玉想,這就可以部分地解釋他之所以總倒黴的原因。
他所在的這家紡織廠是一個有著五十多年歷史的國營企業,雖說效益不是特別好,可每年的淨利潤也有個兩三百萬。就在三四個月前,市裡忽然來了一堆領導,召集全廠職工開了會,宣佈紡織廠改制。兩千多名工人中的絕大多數,都被要求買斷工齡回家。原來,有一位姓陳的房地產老闆,看中了紡織廠的那塊地。就在運河的南岸。他們想在河邊蓋一個高檔的別墅區。
&ldo;我真傻,真的。&rdo;老鄭說,&ldo;我單知道由政府出面提出的方案總不會錯,就糊裡糊塗地在協議書上簽了字。哪知道回到家,老婆按照她的方法左算右算,三十年工齡竟然只有三萬塊錢……&rdo;
從他的話中,已經可以隱隱聽到祥林嫂的口吻了。老鄭強調說,他並不贊成工人們的集體上訪,去南京靜坐,或者衝擊市政府。畢竟目前的和諧社會來之不易,何況事實上那些鬧事的人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為首的六個人被抓,有一個還被強制送進了精神病院。後來,他經人指點,就找到律師事務所來了。
他想打官司,卻不知道應當去告誰。
家玉陪他坐了兩小時。眼看著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一點點變得黯淡,直至熄滅,她的同情無由表達。最後,她記下了老鄭的電話,並提出來請他一起吃午飯。家玉覺得,自己是真心誠意的,可老鄭卻心事重重地謝絕了。
&ldo;看得出,你是個好人。&rdo;告別時,老鄭道。
&ldo;千萬別這麼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好人,我不曉得。但我肯定不是。&rdo;家玉忽然傷感起來。
她有點後悔這麼說。
老鄭走後,龐家玉來到樓下的seven-eleven,在那兒買了一盒關東煮,一根玉米。然後就驅車前往東郊的第一看守所,去會見她的當事人。作為當事人父母指定的律師,她明天將出庭為他辯護。
如果說老鄭的委託,是一項她想接受而事實上卻不能接受的工作‐‐這也使得家玉作為律師的道德感千瘡百孔,那麼接下來的這個案子則屬於無關痛癢卻又不得不讓她付出全部心力的&ldo;分內事&rdo;。家玉心裡其實很清楚,自己的辯護對於這個殺人案的判決,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但作為律師的職責,要求她履行所有必要的程式。這讓她感到心力交瘁。她無法完全擺脫那種熟悉的荒謬感,可是,還是花了巨大的心血去研讀案卷,蒐集證據,與同事沒完沒了地討論案情。
這個案件,因為其殘酷或慘烈的程度,在鶴浦可謂家喻戶曉,但案情本身卻一點都不複雜。這個名叫吳寶強的罪犯,僅僅因為懷疑女友與她的上司有染,就在一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潛入了情敵的家中,狂怒地殺死了他一家六口。還不包括在他們家幹活的一位十八歲的甘肅保姆和一條價值數百萬的藏獒&d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