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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失眠,夢多。」
「上次的問題,沒有解決?」
「醫生我看了,沒有抑鬱症。可是我的情況,好像越來越terrible,」莫嵐端起茶,沒有喝,又放了下去,她的語速很快,講話有著外資公司中英夾雜的壞習慣,「公司有一個外派到美國總部輪崗的機會,如果能去,回來基本上就升ad了。」
想必,就是不能去。
「機會難得。」米迭點點頭。
「這一去,少則一年,多則兩三年。家裡一聽,差點翻天了。」莫嵐撐著太陽穴,用力閉了閉眼,細細的紋路在眼角漾開去,倦態繃都繃不住,「婆婆直接拋了三個問題給我:女兒怎麼辦,老公怎麼辦,二胎怎麼辦。」
像是三把大刀,哐哐哐地砸在面前,把地裂開三道縫。
「你怎麼說?」
「對我而言,這都是可以解決的。女兒我願意帶著走,給她在國外找幼兒園、甚至找小學,都是可以的。老公不缺胳膊又不少腿,又不是三歲孩童無法自理,異地是辛苦些,但總不至於無法維持。至於二胎,想都不曾想過。」
「和老公談過嗎?」
「談崩了,」莫嵐搖搖頭,雙唇內抿用牙咬著,像是負傷極重的女將軍,強壓著隱忍不發的泣音,「他說,你以為你還小嗎?你不能這麼自私。」
這句話,太具毀滅性。誰不想,永遠是個明媚而敢闖的少女。
「米迭你知道嗎,三十歲以前覺得光陰好揮霍,三十歲以後歲月如梭。我每天對著鏡子梳妝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去拔白頭髮。有人說不要拔,越拔越多,可我總忍不住。我不怕變醜,我只怕變老。」
「人人都怕。」
「每日都像在與時間賽跑,總有那麼多的事想做,總有那麼多的地方想去。年輕一輩來勢洶洶,他們精力充沛、有想法、有創意,每次看到他們匯報專案,都覺得身上有著我年輕時曾有過的殺氣,誰人也不懼。」
「你有你的閱歷。」
「閱歷?聽起來多麼滄桑,只有老人家才會提閱歷。你知道比拔白頭髮更讓人難過的是什麼嗎?是拔掉那些半黑半白的發,好像眼睜睜看著時光就這樣在手指間流逝,一去不返。」
她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急促,到後來愈發緩慢低沉,彷彿再無他法,只好認命。每日睜眼,總有潮水般的聲音紛至沓來:欸,還不抓緊時間生多一個?欸,給你女兒報了幼升小的學而思了嗎?欸,學位房準備好了嗎?居然還有大v寫文,說職場媽媽欠孩子一句道歉。
可是她只覺得,自己欠自己那樣多。職業女性想要兼顧家庭和事業,何其艱難。但有時難的點不在於在兩頭之間疲於奔命,而是根本沒有人理解你的苦。
婆婆說,老公說,他們說。卻沒有人想要真心聽一聽:那,你怎麼說。
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裡,有這麼一句:比起婚姻中的巨大災難,日常的瑣碎煩惱更加難以躲避。
而她,避而不及,年輕時所有的熱情彷彿都被消磨殆盡。
「地心引力不可抗,要看你最看重、最想實現的是什麼。針無兩頭尖,家庭和事業的絕對平衡只是騙騙小孩,到最後還是要聽從你自己的選擇。」
自己的選擇嗎?如果可以選,她只想好好地、擁有一個完完全全受自己支配的人生。想夢就去夢,想闖就去闖,她想做他明艷照人的妻子,也想做孩子眼裡十項全能的母親。委曲求全的人設,她一點都不想要。
可是她的想,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因為他覺得,她不小了,該醒醒了。
「如果可以重來,真不想結婚了,也不想生孩子了。說什麼愛情升華為親情,聽著好像很感人,可是捫心自問,我們真的想用玫瑰換白粥?」莫嵐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