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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持人驚訝地瞪大眼睛,“你說得太好了!”而龍威在一邊笑得直翻白眼。
攝像機鏡頭像機關槍一樣掃過病房中每一張臉,皮皮的媽媽,那個看上去總是很緊張的女人侷促地站了起來。“您坐著吧!”楊佩說,“他們就是拍一下,不礙事的。”倒是皮皮認認真真地盯著鏡頭,女主持人彎下腰,“小朋友,阿姨問你個問題好嗎?”“行。”皮皮面無表情地回答。“你想不想回到學校?想不想你的老師和同學呀?”皮皮把眼光移向窗外,不屑於回答這種弱智問題。倒是臨床的那個金魚眼小姑娘乖巧地回答:“想。”女主持人眼睛一亮,把麥克風移到她嘴邊,“小朋友,你幾歲了?”她媽媽在一旁笑,“她四歲,根本還沒上學呢。”
皮皮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沙塵暴來了。一陣風,模糊混淆了所有的風景。一片黃沙之中,只看見窗前的柳樹被撕扯成一個又一個的舞蹈動作。沙塵暴中的柳樹就像街頭流鶯,又嫵媚,又下賤,又堅韌。
一個星期以後,皮皮死了。
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這個節目,他們居然給了皮皮一個特寫,避開了沙塵暴的畫面,專拍他凝視的表情,話外音響起:“讓我們記住這個孩子渴望的眼神吧。”“渴望?”我沒看出來,要知道他正看著的可是沙塵暴。熒屏上的皮皮讓我想起我小時候,那時我也常常在沙塵暴來臨時把鼻尖緊緊貼在窗玻璃上,尖厲的呼嘯聲從我的五臟六腑長驅直入——那是我,一個生長在城市裡的孩子對大自然唯一的敬畏。
然後我想起上高中的時候,很多春天的下午,我都在課堂上偷看小說。《老人與海》就是在一節窗外颳著沙塵暴的歷史課上看完的。老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水母,你這婊子。”這一句話扼住了我的呼吸。遠方的天被風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呼嘯聲很深,來自滲血的大氣層。後來我想,《老人與海》之所以能感動我,也許因為裡面描繪的是我所熟悉的大自然的怒容,以及深愛這怒容的人。相反,像《傲慢與偏見》,或《少年維特之煩惱》這些小說我從來無動於衷,恐怕是因為我不熟悉那些歐洲田園——大自然和顏悅色的樣子。但當時我來不及想這麼多,在巨大的感動面前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抓住身邊江東的手指。
“天楊,”他在我耳邊小聲說,“放開。我不能記筆記了。”
江東。想想看我們已經七年沒見面。我只是在去年同學聚會的時候聽說他去了加拿大。
這些年,我很少想起江東。那個時候我像所有因初戀而變得矯情的女孩一樣以為江東會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人。事實證明了我的愛情是多麼經不起考驗,儘管這令人洩氣,但周雷有句名言:“一個人不可能在二十五歲還忘不了十五歲那年的情人,除非他十年來沒進化過。”這麼說我算是進化得不壞。
十五歲那年,新年的時候,我送給江東一張賀卡,裡面寫著:江東,我喜歡你。然後大方地落款:宋天楊。他也一樣大方地在那天放學後走到我課桌前,說:我在頂樓等你。所謂頂樓,就是指那間形同虛設的天文觀測室。那可是當時戀人們約會的聖地。然後第二天的歷史課,他就理所當然地坐在我旁邊。
就像大多數從小到大都考第一名的小孩成熟得比較晚一樣,一段戀情開始得太過順利的話,日後就必須接受更多措手不及的折磨。一個星期後我們就開始吵架,為了躲過教導主任以及老師們的眼睛,爭吵往往在學校裡一些莫名其妙的角落裡進行,有一次正趕上放學,他在腳踏車棚裡衝我大喊,叫我滾,引得所有車棚裡喧鬧的同學側目。我也大聲地對他吼:“江東你會後悔的!”真可惜他的名字不是三個字的,如果是三個字的話這句話吼出來會更抑揚頓挫一些。然後我掉頭跑了出去。我知道他會來追我。
天楊(2)
迎面,撞上了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