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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省委新任工會負責人謝萬春的老伴兒謝大嫂坐個木板凳,臉兒緊貼在外屋地的房門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剛一合上眼睛,就又看見一九三二年松花江發大水的情景:大水衝開了離她家只有半里地的堤壩,濁黃|色的巨浪翻滾著,吼叫著向他們那條破爛的街道湧來。她揹著只有四歲的小女兒,從小破房裡衝出來,在街道上狂奔。天下著瓢潑的大雨,狂風加緊了雨勢,滿街都是像她一樣狂奔的老人、婦女和小孩。他們一邊跑一邊張大嘴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著——婦女喊著孩子,孩子喊著媽媽,沒有什麼喊的也直著嗓子在叫喚,是叫天?還是呼地?誰也聽不清楚。當動物的生命突然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大概都會發出這種本能的絕望的呼號。
喊聲、風聲、雨聲,夾雜著從人群后面追逐而來的洪水聲,真讓人感到那黑沉沉的天就要塌下來,人類要毀滅了,世界到了盡頭。
謝大嫂拼命地跑著,跑著,明明知道跑不出去也要跑。後面的浪頭打過來,她在濁水裡掙扎著。一塊木板衝過來,直撞在她的腰上,木板把她撞倒了,但她又飛快地抓住了木板,她就著水勢趴在木板上。木板在濁水裡一起一伏,木板邊上隆起一個用舊鐵皮包著的玩意兒,有半尺長,兩頭低,中間鼓鼓著,鼓鼓的地方還有個窟窿。謝大嫂一把就抓住了這個玩意兒,她抓得牢牢的。手握在窟窿裡不大不小,正可手。她真像抓住一個救生圈一樣,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這隻手上,只要不鬆手,她和她的小女兒就能得救。水一過去,她又可以回到她那小房子裡,和她那出門在外的老頭子……她剛想到這裡,忽然有一個非常熟悉的感覺從她的手上傳過來,她就像觸電一樣忙向那舊鐵皮包的玩意兒望去。天哪!這不是自己家裡的門把手嗎!她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身下的木板,呀!正是自己家外屋地的房門,天哪!莫不是它成了氣候,成了精靈,攆過來,搭救自己……不,不是,她忽然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家那遮風擋雨,賴以生存的小房完了!
謝大嫂一下驚醒過來了。她的臉在門板上貼得冰涼,她的手正抓在那舊鐵皮包的門把手上。她把手從門把手上拿下來,拽了拽披在身上快要滑下去的薄棉襖,又抓住了門把手,門把手上的鐵皮還熱熱乎乎的,她也感到一陣溫暖。從那次大水以後,她就和這塊門板,這個門把手,結下了患難與共的生死之緣。大水把她的小房衝倒了,所有的東西都衝沒了,只有這塊載著她和小女兒死裡逃生的門板,還和她在一塊兒。當她們隨著一批難民,在南崗下坎搭起現在這片避難房的時候,這塊門板就又為她家看宅守戶了。
謝大嫂挺了挺腰板,又歪著頭向裡屋看了看。裡屋門關著,一線幽暗的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穩約地可以聽見男人的話語聲。謝大嫂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暗自囑咐自己:可不能再粗心大意地睡過去了!
裡屋她的老伴兒謝萬春正在講話,聲音不高,聽不清楚說什麼。但是隻要聽著這聲音,她就覺得心裡踏實,有了主心骨,好像天要塌下來,有這個老頭子在身邊也壓不著自己,他的肩膀能抗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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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嫂名叫遲素芬,她和謝萬春同是喝呼倫池水長大的。兩家的小草房脊連脊的蓋在池邊小鎮旁;兩家的大人手連手地扯著一條漁網討生活;兩家的兒女從會跑就在一塊兒抓魚摸蝦,而他倆也就在風吹浪打中一齊長大了,並且長得那麼般配,那麼和諧。如果真要想在世界上找到“天生一對”的伴侶的話,那麼除了他倆還有誰呢?
兩家的父母早就有意結親,兩家的鄰居也都極力玉成。只要年齡一到,這對小情人就可以在茅屋下拜天地了。但在那年月窮人總是和厄運結緣,有幾家窮人手裡能拿著稱心如意的算盤,任自己扒拉呢哪時沙俄帝國正把侵略的血手伸進東北,在中國的土地上修築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