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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啦!”拉法埃爾說道。
“請挽著我的胳膊,先生。”
“不用。”
人類最難忍受的是憐憫之情,尤其是在他值得別人憐憫的時候。仇恨是一劑滋補藥,它能使人活下去,它喚起復仇的念頭;可是,憐憫卻能殺死人,它使我們原來虛弱的身體更為衰弱。這是把惡意變成花言巧語,這是藏在溫柔裡的輕蔑,或者是藏在冒犯裡的溫柔。拉法埃爾發現在百歲老人心裡有種勝利者的憐憫,發現在孩子心裡有種好奇的憐憫,在村婦心裡有叫人厭煩的憐憫,在村夫心裡有利害關係的憐憫;但是,不管這種感情是用什麼形式來表達,它始終包寒著死的意味。一位詩人可以用任何題材來寫詩,至於寫出的詩是可怕的,還是快樂的,要看他當時所感受的印象如何而定;當他的靈魂處於激昂狀態時,便拒絕柔和的色調,而往往要採用強烈的或鮮明的顏色。這種憐憫反映在拉法埃爾的心中便產生一種悲哀和憂鬱的可怕詩篇。當初他到這兒來和大自然接近的時候,毫無疑問,他連做夢也沒想到會遇見這種自然流露的坦率感情:當他自以為是獨自一人坐在樹下和頑強的嗆咳作鬥爭,他總會看到那雙靈活閃亮的小孩眼睛,那小傢伙象個哨兵站在草叢中窺伺他,象個野人似的,這種孩子的好奇心,包寒著和開玩笑同樣多的樂趣,這是種莫名其妙的關心和無情的混合。苦修會修士們見面時打招呼說的那句可怕的話:“兄弟,必須死去,”①似乎經常寫在那些和拉法埃爾一起生活的老鄉的眼睛裡;使他弄不清楚是他們天真的話語,還是他們的沉默更使他害怕;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使他受窘。
①苦修會是法國古時的一個教派,其教徒遵守非常嚴肅的教規,以從事苦修,他們相見時,用這句可怕的話代替問安。
一天早上,他看見兩個穿黑衣的人在他周圍打轉,他們悄悄地象獵狗似的嗅他,研究他;然後,裝作到這兒來散步,他們向他請教一些普通的問題,他也就簡單地回答他們。他認出這兩人就是溫泉療養所的醫生和神甫,他們一定是被若納塔派遣,受療養所客人的囑託或者是被瀕死者的氣味給引來的。這麼一來,他就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出殯行列,聽到神甫唱送葬歌,他還計算了每個送殯人手拿的蠟燭,到後來他就只能透過一層黑紗來觀看這兒豐富的自然美景了,而當初他滿以為在這個美景裡重新找到了生命呢。過去向他宣告長壽的景色,此刻都在向他預言生命即將終結。第二天,他動身回巴黎去,行前不免受到房東的充滿哀愁和憐憫的誠摯祝願。
經過整夜的旅行之後,他在波旁內山區風景最秀麗的一個峽谷裡醒來,這兒的山光野景在他眼前回旋,象夢中朦朧的影象般迅速消逝。自然美景以無情的媚態在他的眼前賣弄風情。一忽兒,阿列河在風光明媚的遠景中象條閃光的水帶般緩緩流逝,接著是隱藏在赭黃色山岩隘口裡簡樸的小村莊露出它們的鐘樓尖頂;一會兒,又是一個小峽谷的磨坊突然出現在單調的葡萄園後面,然後又不斷出現一些秀麗的邸宅,山腰裡的村落,或者是兩旁長著茁壯的白楊樹的公路;最後是盧瓦爾河和它那些河面象鑽石般的支流在金沙中閃耀。①無窮的誘惑啊!激動的大自然,象兒童般活潑,它的難以抑制的六月的爇情和蓬勃的生機,必然要吸引病人無神的眼光。他拉上車子的百葉窗,又沉沉入睡了。
①盧瓦爾河是法國最長的河流,分上游、中游、下游三部分,這裡指的是河的中游,該河在一個大山谷裡呈一個大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