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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懷抱著這樣一種近乎自我犧牲的精神來誘惑他的。因而她的舉動如此莊嚴,幾乎有些滑稽。她幫他煮麥片粥,從一個原本可能是金色的大鐵罐倒進奶鍋裡,加上水,加上奶精。他們一起尋找糖罐,可最後還是找不到,倒是在咖啡罐的蓋子上,看到幾塊方糖。
他們在喝粥,沒有說話。他心不在焉。而她呢,看起來又疲倦又絕望,用小匙一下一下往嘴裡送,皺著眉,好像那是可以用來麻醉自己的一種苦藥。
她嘗試著對他說點什麼。她想,當初她參加革命前,別人是怎樣引導她的呢?她試著從下午剛發生的事情入手,假裝到現在還在對巡捕房蠻不講理橫行霸道生氣,兀自憤憤不平(其實那在租界裡實在是太常見啦)。她想,那足以激發他對帝國主義的樸素仇恨。但後來她覺得這憤怒難以感染到他,說到底,最後讓他們倆離開老北門捕房的也還是一個帝國主義分子。她覺得要把抽象的真理轉變成一種具體切身的感受,實在是太難啦。她希望他來與她辯論,她希望他對她說巡捕房裡也有好人之類的話。甚至到後來,她自己對他說:&ldo;你不要以為你的朋友就是好人,也許他確實是好人,問題在於他從事的職業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壓迫人的制度。&rdo;可他卻苦笑著回答說,他覺得連他自己都不是個好人。
&ldo;你當然是好人!要不然你為什麼要救我呢?&rdo;她差不多是大叫著說出這句話來,沒有察覺到這說法的前提稍稍有些可疑。可是如此一來,她倒變得專注起來,不再疑心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不再需要不斷用意志來強迫自己。一心一意只是想去說服他。
而他呢,好像一旦別人進入到他自己的房間裡,進入到他最真實的生活空間裡,他就有責任向別人證明自己的職業,有責任證明自己並不是個整天無所事事、只知道沾花惹草的租界小開。他開始擺弄起他那堆東西,藥水啊底片啊,窗簾拉起還不夠,還用圖釘在窗子四周釘上一大塊厚布,又開啟一隻紅色燈泡。
她覺得時間在白白流逝。她開始感到,單單靠言語無法讓他們各自的思想合而為一。她上前幾步,從背後抱住他,抓他的手腕,迫使他放下手中的小鐵盒,膠捲盒在桌上滾幾圈,停下來。
她覺得這太像個嚴肅的命令,因此在說出口之前,刻意想讓它帶上點乞求的味道,可實際上在別人聽來(如果真有別人的話),聲音卻像是帶著哭腔:&ldo;我要熱水,我要洗澡。&rdo;
她懷著一種純潔的使命感去洗澡。所以她只要一壺熱水(等待一壺熱水是莊嚴,等待第二壺熱水就近乎滑稽)。可是,也正因為這種使命感,她並不覺得冷,儘管此刻夜涼如水。
她確實洗得很莊嚴。如果那是一幕電影場景,如果一定要配上一音樂,她覺得應該是《國際歌》。尷尬的感覺……在她洗完之後悄悄浮現,像是一絲不和諧的音調……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找不到一件袍子。哪怕是一塊床單。她無法想像自己就這樣赤裸裸走出浴室。她在那件雖然汗水已乾,但摸上去仍舊有些發粘的旗袍前猶豫半天,一狠心,轉身開啟門,勇敢地走出浴室。
她看到小薛差點連人帶椅翻倒在地。他坐著,面朝浴室的門,腿擱在另一張椅子上,兩條椅腿支撐著座椅,前後搖擺。她看到他睜大眼睛,突然‐‐向後倒去,不是使勁向後尋找支撐的臂肘,而是椅背撞到桌上才讓他重新坐穩。她本以為自己會英武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她忘記他脫沒脫下領帶),然後一步步把他倒推進臥室,倒推至床邊。天知道她的這番想像是從哪裡來的。她多半還想過應該由她來給他脫下衣服‐‐當然不能真的全由她來脫,她只需解開他的扣子,其餘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