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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群糜集,兩側各延伸出一條細線,後方仍在增援。同族之間碰碰觸角,似乎傳遞著犧牲的決心,然後它們勇往直前,越過密密麻麻的已經死去的兄弟。
我把糖吐到地上,含化一半的牛軋糖落有幾個不整齊的牙印兒,軟軟的,泡在亮晶晶的唾液裡。甜味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吸引螞蟻,除了三兩隻被糖塊粘住的,正費力地試圖掙脫。我為自己的禮物沒有受到重視而氣惱,帶著報復心理,撥弄起剛剛逃離困境的那隻。它在塵土、唾液和手指的壓力下翻滾。沒過一會兒,它死了。我黏著的髒手指上沾著卑微的屍體。
上一次,也是半塊牛軋糖,讓我抓到很多俘虜。螞蟻簇擁著掉入我布好的陷阱。我合上火柴盒的蓋子,把它放到耳邊。
火柴盒薄,我聽到眾多不安的黑的碎的小腳在移動。它們慌張,找不到光和出口。聲音極輕,極輕,我看不到它們。像亡靈。
為什麼孩子都對觀看螞蟻抱有興趣。它們把一隻肥胖的蟲子拖到洞口,如同腳伕搬運著一具棺材。蟲子還在扭動,身體的前半部被蟻群覆蓋,只露出後半截令人不快的鬼樣的淺綠色和蛆般的螺紋。相對螞蟻來說,肉蟲體積龐大,但這個巨人的威脅形同虛設,它笨拙的自衛方式根本無法抵禦遍佈全身、同時進行的咬噬。它會被肢解得最碎。
螞蟻得勝回巢,效忠肥胖的蟻后……沒有發現,運回的獵物,長相酷似它們敬愛的女王。
或許,它們樂於享受這種相似。
卑賤,數量眾多,終日忙碌。在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那裡,螞蟻,和軟表、麵包、柺杖、抽屜一樣,成為重要的個人繪畫符號。它暗示著人類潛意識中的恐懼、脆弱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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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利在自傳中回憶童年一隻受傷的蝙蝠:“我大聲跟這隻我開始寵愛的蝙蝠說話。我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它毛茸茸的頭頂。”但是第二天早晨,等待他的是一幅可怕的場景。蝙蝠遭到瘋狂螞蟻的進攻,它“嘶啞地喘息著,嘴張得老大,露出小老太婆的牙齒。”被憐惜的感情支配著,達利匆忙拾起它,打算吻它疼痛的頭,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用牙死命地咬了它一口,我覺得它斷成了兩截。”
螞蟻忙著加固蟻巢,以防雨水滲漏。砂粒發白,把|穴口堆得像座微型火山。
中班的小案興致勃勃地勞動著。他掘開蟻洞,泥土濺起,弄髒了他的臉和昨天磕破的還上著紅藥水的膝蓋。錯綜複雜的龐大的地下工事,暴露在他的玩具鐵鏟下。還有白花花的卵粒。小案耐心地翻撿蟻卵,說回家用水沖沖,餵給他們家的魚吃。他的指甲裡塞著泥垢,幾粒芝麻大的卵。
一個孩子,輕易可以殺死無數。我就曾把滾燙的開水澆注到螞蟻堆裡,蟻屍順著小便一樣的水流漂浮。
凹透鏡下,出現一個耀眼的光斑。我調整角度,讓它追上一隻正在覓食的黑螞蟻。舞臺投射下來的聚光燈,集中在螞蟻身上。強烈的光源似乎讓它怔住了。它不動。然後,螞蟻的腰背漸漸拱起,頭部彎下去,幾乎碰到屁股尖。它僵硬地翻了個身,幾根細得快看不出來的腿在空氣中盲目地蹬了幾下,就停止。細小的光斑從死螞蟻身上跳開,躍過不平的路面,躍過剛露出土面的草芽,躍過另外一隻黑螞蟻……又移回來。
一隻又一隻,慢慢蜷縮,死於明亮。犧牲者的悄無聲息,降低了暴力的快感和意識。
那個殺人的光斑終於灼痛了我的眼睛。盛夏,正午,讓人眩暈。我站起來,眼前一片漆黑。過一會兒,才能發現自己置身於怎樣奪目的光亮裡。世界被太陽照著,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太陽也許就是一隻巨大凹透鏡下產生的光斑……上帝躲在光明後面,調整焦距。人如螞蟻,被關照,漸漸拱起衰老的背,手在空氣中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