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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案例是:一個十三歲、名喚阿伯特的少年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一次從睡眠驚醒的經驗。醒來時還能清楚地記得夢中的情景。他總會夢見惡魔向他大喊:&ldo;啊!我們抓到你了!啊!我們抓到你了!&rdo;然後就有一種瀝青和硫黃的氣味瀰漫,阿伯特的面板也&ldo;受到火焰的燒傷&rdo;。將醒未醒之際,他叫不出聲,當聲音逐漸恢復的時候,他開始&ldo;記得&rdo;先前自己曾清楚地喊道:&ldo;不,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有做過!&rdo;或者是:&ldo;請不要這樣!我不會再做了!&rdo;或者有時也會這樣說:&ldo;阿伯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rdo;弗洛伊德的推論似乎得來全不費工夫‐‐阿伯特年輕的時候曾經手y過,他或許想否認,要不就是為了這個&ldo;壞習慣&rdo;而給自己嚴厲的懲罰。
後來阿伯特是不是經過治療而痊癒?我已不復記憶。我只知道每當自己在闃暗的被窩裡打完手槍的那一刻,懊惱和驚恐也同時汩汩湧出,這些情緒每一次都把我刺進更深更深的夜裡,無法動彈分毫。我從來沒有嗅到什麼瀝青和硫黃(日後我才從書上得知那是西方人想像的地獄的氣味),但是我絕對相信阿伯特所謂&ldo;受到火焰的燒傷&rdo;的形容,因為我也有同樣的體會‐‐就在我濕黏的指掌之間,分不清是握著的還是被握著的‐‐灼燙之感像燎燒的林木一樣迅速蔓延;而且我非常清楚:早在我也許只有孫子來發那麼大小的時節,就已經不知如何學會了從自己胯下的這支寶劍上得著相同的快感,也得著相同的懊惱和驚恐。自幼及長,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手槍,比偉大的民族救星寫他的日記還要勤奮,也從而能夠將那灼人的懊惱和驚恐賦予一個抽象性的解釋‐‐那是原發自人類內在的一種羞赧。
是的,羞赧。除了純粹來自肉體的歡愉之外,沒有原因、沒有目的、沒有解釋、也沒有道理的羞赧。它不能容忍純粹來自肉體的歡愉‐‐尤其當這歡愉不假外求、完全可以自主為己而產生的時候‐‐用更接近反基督信仰的人的說法則是:上帝嫉妒人在自己的身上建築樂園,於是發明瞭羞赧作為懲戒或報復。它是人體內部一個神秘的裝置,歡愉一旦啟動,羞赧便如影隨形地彰顯。
緊緊握著那橄欖枝的兒子的手也即將在不數年後的某個晴朗的春日午後、或者冬夜溫暖的被窩裡發現這一切罷?這一切與性全然無關,只是人類憑靠自己的能力創造不完美的歡愉的一個開始。至少在我這裡,成長歲月中不斷發生的許多事情逐漸擁有了清晰無比的意義,且時時刻刻融入我的寫作,它們所帶來的是一種揮之不去、縈繞不絕的主題‐‐人總在創造不完美的歡愉,也藉之奮力抵拒著與生俱來的羞赧。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天行者陸客、大麻安迪、我老大哥、雷不怕、士林那老寡婦和孫子來發、盧讓泉伯伯、陳文英叔叔、大鵬劇校裡串演過孫悟空的那位小伶工,甚至那個名聞全世界的德國手y少年阿伯特&iddot;沃夫罕&iddot;漢斯,以及連人帶鬼還有差不多湊得成一百之數的男女老少,日後都有如一張忽然顯影的相片那樣填充起一幅又一幅我生命裡最真實的景觀。當我試著從許許多多的巧合際遇裡尋找出它們之所以出現原因之時,卻只能想到一個拙劣的答案;彷彿這些人都是因為各自背負了過於沉重的羞赧而躲進了我的人生裡來。在這個盡可以用&ldo;光天化日&rdo;一詞形容的明亮世界,這群人的手中只有盈盈一握的力量、勇氣、希望和秘密,倘或攤開來,便一無所有。
我是一個以說故事維持生計的人,和我的妻小暫時僻居在這群人所提供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