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力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他那竭力修飾的悽美的臉,顯出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愴然和憔悴之色,同春暗暗嘆息。他知道,幹同秋這一行享受盛名不過數年,大約十三四歲初次登臺唱紅以後,便有許多大佬出大錢奉承,使之有能力開設堂子,紅遍南城、紅遍京師;十六七歲到達全盛;十八歲以後便要衰落,因為人越來越象男子,被稱作「潯陽婦 而門前冷落車馬稀了。同秋過年不就要十八歲了嗎?
「師弟, 同春真誠地勸道:「多積些錢也是正理。置些田產房屋,娶平生子……「「不,不,我不要子孫! 同秋突然打斷師兄的話:「他們免不了也要操這梨園生涯,我寧肯孤獨一世! 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聽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說這樣的話,實在令人難過。同春打心眼兒裡原諒了師弟。
「師兄,你一向清清白白,今兒個怎麼又……」「不,不!我的意思你沒有理會。我想請你薦個班子!」「師兄你要登臺唱戲?」「嗯。」「你想進哪個班?唱什麼角兒?」「哪個班都成,只要是新年往永平府一路去的就行。角色也隨便,生、旦我還都能拾得起來。」「你要去給師父上墳?」「要去。也要掙口飯吃。 同秋眼珠一轉,問:「還要看看喬家母女姐妹吧?」「不用多問了。師弟肯不肯幫忙吧!「「師兄是當年的梨園三傑,至今膾炙人口,任哪個班子,怕不要搶得打破頭!這有什麼難!師兄,三年沒聽你唱了,唱一折好不好?我去叫笛子、笙、板來! 同春點了一出《桃花人面》,這是班子裡常演的戲目。但同春並不唱主角蓁兒的段落,卻作起博陵崔護那瀟灑文雅的身段;他並不唱《初遇》那一折,偏偏要求試一試《題詩》那一折的《落梅風》帶三令:《甜水令》、《得勝令》和《折桂令》。
同秋為他輕敲檀板,笙笛悠揚,奏出了引子。同春半板不錯,開口便唱:[落梅風]:細雨灑輕寒,綠繡芳糙淺,隔溪的沙鳥幾處如相見。滿旗亭花開儼然,盼不見去年人面。
在這裡有一句簡單的道白:「此間已是她門首了。 同春念得吞吐縈迴、柔腸百轉,隨後便唱出那有名的三令:[甜水令]:呀,為甚呵村莊冷落,朱扉鎮鎖,春風靜掩,桃李笑無言?可正是雲離楚岫,霧散秦樓,玉去藍田,則教我對花枝空憶當年。
[得勝令]:千種恨,向誰言?萬般愁,空自憐。你可是化朝雲陽臺畔?俺怎能結同心古樹邊?盤旋,看水上雙飛燕;遷延,聽枝頭泣杜鵑。
[折桂令]:望芳郊晴嵐半天,看幾個典春衣,行歌繡筵。誰似俺春恨綿綿,良辰無那,淚灑風前。哭如痴,吟如醉,海棠邊又增新病;住不可,行不能,桃花下怎尋舊緣?枉自留連,漫自俄延,空目斷煙波畫船,空歷遍雲山墓田……同春連唱帶做,唱得如痴如醉,做得活靈活現。到後來,他竟唱出了眼淚,敲檀板的同秋都看呆了。
唱完了,同秋停板,笛師停笛,笙師緩緩放下了玉笙,他們象睡著了似地愣了片刻,幾雙如醉的眼睛同時望著同春,又好象沒看見他。終於,同秋先嘆了口氣,說:「真是太妙了!
師兄非但不減當年,簡直是聲情並茂,繞樑三日! 笙師一個勁兒地打量同春,不知拿什麼話讚美才好。老笛師弄清了他就是當年的雲官後,捻著鬍鬚笑道:「怪不得!
我說多年沒有聽過唱這麼好的角色了嘛!搭班的事,包在我身上!……」當晚,同春住在了媚香堂。後來又來了些打茶圍的客人,同春只得避到後院小屋裡去了。
望著如海的天空,望著圓月和灼灼閃耀的寒星,同春的心裡如沸騰了一般。出於自感自嘆自寫心情,他選唱了《桃花人面》,而演唱 三令 的結果,卻使他心緒更加繚亂了。
他何曾忘記過夢姑?
不管怎麼貧困,他都不肯賣掉那一副碧玉鐲子;不管心裡怎樣怨恨喬家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