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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柳坐在車上一聲不吭,把臉沉著。我心中卻感到輕鬆。我明白這種本能的輕快是非常危險的訊號,實際上指示著一種失敗的方向,我的輕快感總是指示著這個方向。我痛切地意識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是太弱了,還要面子,還把自己設想成一個君子,還怕別人心裡會怎麼想。素質不行,素質不行啊!逃得了今天,明天呢?逃得了一輩子嗎?挑戰遲早要來的,已經拖延了太久太久了。特別是我,已經耽誤了這麼多年,要迎頭趕上去,非得比別人用更深的心思不可。車到半路我對董柳說:「你先回去,我到劉躍進那裡去看看。」把提袋遞給董柳。她把頭一扭,我說:「你不拿著我就提到劉躍進家裡去了。」她一把扯了過去。到劉躍進家他開了門說:「不速之客?」我說:「那我只好向後轉了。」他把我扯進去說:「這幾天昏了頭了。」我看了他房裡還坐了一個女孩,挺漂亮的,文靜地朝我欠一欠身子。我說:「我還以為你寫書昏了頭呢。」他指了桌上說:「是在寫,在寫。」說了一會話我就告辭說:「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正事了。」他也不留我,送我下樓。到樓下我說:「你也三十三了,就別拖了。」他說:「這是我家鄉地方劇團的演員。今年評了副教授可以調家屬了,我才敢在家鄉找,不然兩地分居可怎麼辦?」我說:「你也該嘗嘗人生滋味了。」就去了。出了校門離家兩站路,我決定走回去。我沿著東風大街走著,一邊故意地踩著路邊積雪。我忽然感到世界有點陌生了,似乎在一夜之間繁華起來,無數的霓紅燈廣告在冷的夜閃爍,一直往前伸延。街上的各種車輛川流不息,街邊行人來來往往。走過一家商店門口看見兩棵聖誕樹,充氣的聖誕老人擺在聖誕樹旁,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一個媽媽指著聖誕老人要小女孩叫「爺爺」,小女孩親切地叫了。經過一張豪華的大門,我剛想看清楚裡面是怎麼回事,耳邊響起了清脆的聲音:「歡迎光臨。」嚇了我一跳,門邊兩位穿紅色旗袍的迎賓小姐挑開門簾做出手勢把我讓進去。我轉身就走,口裡說:「歡迎光臨,我還以為你們說造反有理呢。」退下來才知道是金箭夜總會,新開張的。快到隨園賓館了,一個影子閃到我面前,我身子一讓,是個姑娘。她看了我的動作笑了說:「先生,休息嗎?」我說:「休息?休息什麼?」她有點羞澀地笑一笑說:「休息我。」我吃了一驚說:「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是中國。」她說:「先生放鬆一下吧,中國改革開放都這麼多年了,男人也應該開放一下自己。」我說:「不不。」她說:「whynot(為什麼不)?」她居然冒出一句英語,我馬上想著她可能跟外國人打過交道,我說:「我家裡有人,有人。」她說:「換換口味吧,別人我還看不上呢。」我拍拍衣服說:「忘記帶錢了,下次吧,下次。」她就退了下去,對旁邊另一個女孩說:「我說了不像個打雞的,你還要我去。」到隨園賓館門口,很多少男少女圍在那裡,每人手中拿著一個本子。我問了一個女孩,才知道是某某歌星今晚在這裡下榻,沒買到票的崇拜者正等著他演出歸來。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再問一遍,女孩奇怪地望著我,好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城市的空氣中散發著一種氣息,令人微醺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之中,它改變了一切,也改變了人。當你意識到這是一種潛在的征服而想反抗的時候,卻失去了反抗的理由。一切都是那樣自然平和卻不可逆轉地展開著,展開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瓦解性極強的力量,使一切深刻性都變得蒼白,甚至滑稽。最深刻的思索也改變不了最簡單的事實,因此最簡單的事實有著最深刻的內涵。我意識到了自己是這個時代的堂吉訶德,比堂吉訶德還不如。堂先生把滑稽當神聖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歷史的依據,不合潮流,而我意識到了卻還是不合潮流,毫無價值毫無意義地不合潮流。的確,潮流不是從天上憑空流下來的,它的形成有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