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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牌貨車很快離開了這幢破舊的老工房,許多灰塵像蟲子似的迎著早晨的光線飛進漢明家的窗內。漢明關上了窗子,灰塵以及貨車的引擎聲被隔斷了,漢明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家,他覺得心慌意亂。幾天來他一直心慌意亂。房子很快就要拆了,可他還不知道他們家的過渡房在哪裡。
小鳳每天下班回家都會帶來房子的訊息。這回沒事了,小鳳用一種如釋重負的口氣向漢明描述房子所處的地理位置,她說,這回沒事了,是我大表姐的房子,他們一家人出國了。住在布市街比這兒還方便呢,出門就是菜場,拐個彎就是幼兒園。漢明對小鳳說,你姑媽家答應讓我們住了嗎?小鳳說,我沒找到她,她怎麼會不答應呢?她是我姑媽呀!漢明立刻冷笑了一聲說,空歡喜一場,你等著瞧吧。
漢明對事情的悲觀的猜測總是得到一次次的印證。布市街的那處房子也一樣,那處房子其實早就租出去了。所有的理想的過渡房似乎都蓋在小鳳的嘴裡,漢明有一次嘻笑著走到小鳳面前說,讓我看看你的嘴。小鳳不知道他的意圖,她說,你發神經呀,我的嘴有什麼可看的?漢明用雙手把妻子緊閉的嘴唇拉開,朝裡面看了看,說,你的嘴裡蓋了這麼多房啊?漢明做出這個動作後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惡毒,他想做點什麼補救措施已經來不及了,小鳳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朝他砸來,漢明躲開了,大聲說,我開玩笑的!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小鳳放聲大哭起來,小風邊哭邊說,我不管了,我住到我媽那兒去,孩子也住那兒,我們反正有地方住,你住垃圾箱我也不管了!
事實上離開了小鳳事情就變得更加棘手,漢明是外地人,在這個城市裡無親無故。漢明單位裡也有人遇到拆遷的麻煩,他們罵罵咧咧的煩躁了幾天,最後就安靜了,最後他們都找到了過渡的房子。漢明很羨慕他們的社會關係,都說魚有魚路,蝦有蝦路,漢明也算個幹部,就是沒有路。
那天夜裡漢明肚子不舒服,上了三次廁所卻沒有收穫,他乾脆就憤怒地坐在馬桶上不起來了。他知道這幾天火氣太大,大概是便秘了。漢明在燈光下細細打量這個狹小而零亂的家,這個家像一堆積木玩具,你張開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櫓掉了。漢明坐在那兒,用手指敲打著馬桶的邊沿,他知道就是敲出了音樂他還是拉不出來,他只是想敲一樣東西。房子會不會哭?房子怎麼哭都沒有用了。漢明覺得有點奇怪,一個家,說沒有就要沒有了。早知道這樣,他何苦在前年夏天將廁所的地面鋪上馬賽克,牆上的白瓷磚貼了一米高,花了那麼多錢不說,那些活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天天泡在臭汗裡,最後屁股上都長滿了痱子。敲。漢明很想敲。他看見窗臺上放著一把榔頭,那正是他想抓的東西。敲。漢明開始敲腳底下的馬賽克,他聽見榔頭敲出的聲音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管它,敲。彩色的地面終於出現了裂fèng,漢明調整了一下他的坐姿,繼續敲。一塊馬賽克的碎渣飛了起來,漢明的心情稍稍地好了一些。漢明弄出的聲音太響了,樓下有人嚷嚷起來,漢明,深更半夜的你在敲什麼?漢明放下了榔頭,他並不是個不守公德的人,不讓敲就不敲,他想只要他想敲,夜裡不讓敲可以在白天敲,白天敲誰也管不著。
拆遷辦公室就設在街角的雜貨店裡。漢明騎車從那兒經過的時候看見辦公室的人圍在一起打撲克,他跳下車走了進去。你們在打牌?漢明的聲音聽來很唐突,而且充滿敵意。他叉著腰站在人群邊上,看著桌上的一堆撲克。你們在賭博吧?漢明又說了一句,還是沒有人搭理他,也沒有人注意到漢明古怪的臉色,姓張的副主任認識漢明,他對漢明說,你們家準備哪天搬?漢明也不理他,他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一轉身離開了雜貨店,漢明一腳踢翻了門邊的椅子,但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人朝他多看一眼。
漢明覺得那幫人不應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