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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漢周嘿嘿地笑,還搓著手,他開門見山地說,我代表工會來看你。這開場白也可以理解成兩層意思。其一:我個人才不會來看你呢。其二:你是病人,我是健康人,我今天不是來吵架的,是來關心你探望你的。
千美瞥了一眼那隻水果筐,看見幾隻乾癟的橙子和幾隻青綠色的蘋果,千美想又不是你個人花錢買禮品,怎麼買這些憋腳東西來糊弄人呢?雖說我不能吃,你就不能買好一點的讓人舒服一些嗎?千美心裡不高興,嘴上就有點陰陽怪氣,說,你還在公司啊?我記得你的年齡也應該退休了,怎麼不退呢?
反聘,反聘。孫漢周說。
公司人那麼多,又沒什麼事,為什麼要反聘?千美說。
誰說沒有事?新開了好幾個批發部,缺人手。孫漢周臉上的微笑已經很勉強了,他看了看一旁的眉君,乾笑一聲,說,這可不是什麼走後門,不是不正之風。
千美懂得對方的潛臺詞,她淡淡一笑,意思是沒說你不正之風,心虛什麼?現在就是你搞不正之風我也不管了,我想通了。千美用被單把自己的雙肩蓋住,說,我什麼都不管,我現在只管自己的身體。
這就對了。孫漢周說,自己的身體最重要,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世上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情,有點不正之風是難免的,你想都反映也反映不過來。
千美當然聽出了孫漢周話裡有話,他是在挖苦諷刺她呢。他肯定還記恨她。她在糖果店工作那些年來,一共寫了多少封針對孫漢周的群眾來信?她也不記得了。但千美相信除了文革時期的那幾封有點上綱上線,其它的都是實事求是的,孫漢周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作風上,問題就是多。千美眨巴著眼睛,很想開誠布公,把這句話當他的面說出來,但看著孫漢周這幾年明顯蒼老的面孔和頭上的最後幾根可憐的白髮,千美失去了勇氣,她說,你身體好嗎?
不好。孫漢周說,去年拿掉了一個肺,只剩下一個肺在呼吸,好得了嗎?
千美哎約了一聲,孫漢周的肺使千美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她說,你不能抽菸了,你整天夾著個香菸,弄得店裡一股煙臭!記得我給你當面提過意見的吧,對身體沒好處,肺上的毛病,都是抽菸抽出來的禍害。
我戒了,孫漢周說,保命要緊。現在我怕煙味。三個兒子在我面前都不敢抽菸。
你小兒子不是在日本嗎?千美說,回來了?
去年就回來了。孫漢周說,算是掙了點錢,給我買了一隻手錶。
孫漢周抬起手腕,原來是想讓千美參觀一下手錶的,看千美沒有那個意思,又把手放下了。
千美不看孫漢周的手,她說,我是反對讓孩子出國的,崇洋媚外的,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啊?眉君那年也要出國,我們家松滿還跑前跑後的忙呢,我就反對,在國內就沒有前途了?非要出國?我才不信。
眉君在一邊打斷她母親的議論,你在說些什麼呢?我那事八字沒一撇,不是一回事!眉君還想說我沒出國也不是因為你反對,本來就走不成,但她照顧千美的面子,沒有說下去。
孫漢周無意再聊下去。他站起來,與此同時千美母女倆看見他面色遽變,他的眼睛驚恐地瞪圓了,嘴巴張得很大。然後是一種劇烈的山崩地裂的咳嗽聲迴響在病房裡。眉君慌忙上去扶著孫漢周。孫漢周面色配紅,彎下腰咳,跺著腳咳,拍胸打肚地咳,咳得空氣也在顫個不停。千美瘦弱的身體在這暴風雨般的聲音裡瑟瑟發抖,她堅持著坐了起來,對眉君說,這麼咳要咳出事來的,快,快去叫醫生。
大概持續了兩分鐘,孫漢周的肺部安靜下來了,他的人也安靜下來。孫漢周叉著腰喘了一口氣,他說,我的肺很脆,就像一張紙。有個中醫說,我這病是氣出來的。
孫漢周說那句話的時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