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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到了一種恐怖的可能性,霎時渾身發抖,喉頭喑啞,不可置信地逼問道:「不……莫非你一早就知道?——你放任這一切的發生,因為我對你已經是無用的棄子了……就像如今的沈遇竹一樣——是不是?」
姿碩夫人若有所思,垂首低語道:「這麼說來,夏國的覆滅,果然是你……」
雒易驟然發出一聲咆哮,仗劍站起身來。驚蟬想不到身負重傷、支撐著不至於昏迷的人竟有如此餘勇,驚駭之下便要出聲下令放箭,卻被姿碩夫人伸手攔下。她已看出,心神狂亂的雒易不再有反噬的餘力。雒易心情激盪,血湧如沸,胸腔內亂氣沖騰。陣陣虛弱的暈眩,更讓他覺得天傾地覆;四宇之內,一切所謂綱常、天倫、血緣、人情,全都化成徹頭徹尾的虛偽與荒謬……唯剩下右臂上沉沉之重,那割入體膚的粗繩竟如臍帶,系起了他與那個叫他妒恨入骨、卻拼死相護的人——天底下,還有比這更顛倒錯亂之事嗎?
他背靠船舷,禁不住低低笑出來。竟伸指一寸一寸探進下肋傷口,碎肉掀起,血如泉湧,順著指縫濺落在地。
饒是毒如蛇蠍、心若鐵石的姿碩夫人,也不禁因這慘酷舉動感到一時錯愕,卻聽雒易低低道了一聲:
「我的血……留在此地,還給你!」
話音未落,他猝然仰身越過船舷,直跌入江中。驚蟬再也按捺不住,一聲令下,箭手紛紛衝到船邊,挽弓齊射。千百羽箭正如蔽日飛蝗,直撲向雒易墜身不見的江面。
箭雨過後,江面上泛起一泓血水,碎木羽箭紛紛翻湧上來。一陣洋洋江風吹拂而過——水面之上,除無數浮沫隨波流散之外,已空無一物。
溱洧之畔,月明星稀。江畔蘆葦盪裡白鷺群棲息,緊合羽翼,交頸而眠。忽然一聲譁然水響,群鳥驚飛騰空,止不住地盤旋。正在平靜無波的江面上,一個身影鳧水而出,涉水緩緩走向岸邊。
雒易淋著青白色的月光,拖拽著仍舊昏迷不醒的沈遇竹,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河岸細碎的沙礫上。春末的深夜呼嘯著刺膚的冷風,雒易卻覺得身上水珠涔涔地淌個不住,黏膩地沾成一綹綹。後來他才意識到那是他的血。身後遙遙還可以看到江心的細舟燃著點點燈火,傳來隱約鑼鼓聲。他知道他們仍未全然擺脫危險。
但他的心是一種麻木的鎮定。他一瘸一拐地、遲緩麻木地往前蹣跚著,支援住自己本身已然不易,更遑論還拖拽著一個成年男子。他如何支撐到此刻還未昏迷,本已是一件極其匪夷所思之事。瘡口雖草草縛住,仍隨著動作破裂了,隱隱洇出血色來。比疼痛更嚴重的,是一浪一浪疊上來的虛弱與疲倦感。雙足逾千鈞之重,耳鳴陣陣,眼前已然出現渙散的重影……被塵封的記憶伺機作亂,猖狂地舞動在他眼前——他聽見雷神在空中擂動巨鼓,他聞見熊熊烈焰騰衝而起的硝煙,他看見殿角轟然跌在火中化作飛塵,虯髯血口的蠻夷狂笑著撕裂生人血肉,鐵蹄踏碎哀嚎奔逃的宮人的身體,殘肢斷腸從丹墀上簌簌滑落……
一切鼓譟和灼熱倏忽又褪去。月光把春草淋成雪地,天地間是一片寥廓孤寂的銀白。幾近絕望的寂靜,不堪忍受的砭骨寒冷。一個孩童匍匐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瑟瑟地朝他爬來,他身後蜿蜒著一道血跡,一如被碾成數截的殷紅長蛇。
足趾撞到一塊突出的嶙石,雒易一個趑趄,跌倒在地。刺滿繁星的天幕驟然摔落在他的身上。那一瞬間,他驟然被一種刺骨的恐懼籠罩住了。十年了。莫非自詡強大的自己、竟只是那個雪中掙扎的幼童所產生的幻覺?莫非他其實從來沒有走出那個腥臭腐敗的夏宮?
不。他很快否定了這個令人膽寒的念頭。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轉過眼睛,望見了身側沈遇竹的闔目沉眠的臉。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以手肘支撐著身體,拖著自己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