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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副地獄圖。」秦洧讚嘆道,「看得出筆力不俗,可惜尚未完成。你的構想是什麼?」
「我想要作出生、老、病、死四種情景的畫。」沈遇竹道,「不知為什麼,第一個躍入腦海的,就是『死』之主題。」
廖青色的峰壑之下,阿修羅伴隨著隕石與烈火從天而降。沈遇竹筆下的每一隻阿修羅都有殊異的服飾和麵容,有的是艷麗俊美的婀娜女子,有的是猙獰孔武的虯肉大漢,有的是笑容詭異的垂髫小兒,他們紛紛垂目,森然望向畫面下方赭紅色的谷地。
「這裡應該是什麼?」秦洧指著那塊紅色的空白。
「死者。」沈遇竹答道。「但是,我不知道怎麼畫下去。我一直在想像死者的面容和姿勢,那種垂死之際的劇痛,掙扎,絕望,震驚,哀求,恐懼……然而我不管我再怎麼努力,腦海里就是一片空白,更別提用筆將它描述出來了。」他氣餒地說。
「這是很自然的,」秦洧抬眼道,「你只有十二歲,年輕,健康,衣食無憂。你怎麼能知道什麼叫死亡?更重要的是,為什麼你會想要知道?思考何謂死亡的問題,難道能使你免於一死嗎?」
「當然不。」沈遇竹愕然道,「我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了解……一些我不能知曉的事。」
秦洧輕笑道:「自然而然?口誤之下亦藏著隱秘的願望,讓你深更半夜不能成寐的東西,你想要推說它不過是偶然?照我說,不能弄清自己內心深處的願望,你就永遠別想繪出真正的地獄圖。」
沈遇竹著惱又困擾看著他,「那麼,你認為是因為什麼呢?」
秦洧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他,掩唇打了個呵欠,眼裡泛出了瑩潤的水光。
「我困啦,」他說,「你生了火嗎?」
沈遇竹無奈地看著秦洧自顧自地褪下外袍,爬上了他的床:「請隨意,不用理會我。」他這句話還沒說完,沈遇竹已然吹熄了燭火。
沈遇竹上了床,仰面躺好,兩手交疊放在腹部。他聽到身側的秦洧窸窸窣窣,一番輾轉反側之後,轉身坐了起來。
「怎麼了?」沈遇竹問。
「腳太冰了。」秦洧抱著膝笑道。
沈遇竹一語不發地起身,將他赤 裸的雙足攬入懷中。
那骨瘦玲瓏又細膩冰涼的腳趾,讓他覺得自己正握著一把清秋溪底的白石。
人與人之間是如何相識並進一步相熟,這可能是一個有趣的論題。沈遇竹曾認真琢磨這些技巧,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一個世故老練的成人,可惜,現實總是事與願違。第一次相見之時,眾人都像他一樣沉默寡言,甚至比他更自矜更冷淡,誰也不肯開口以免自己看上去像個過度熱情的傻瓜,但等到第二次相聚,許多人或是成為了焦不離孟的密友,或是分化出了針鋒相對的陣營,而沈遇竹卻一無所知,困惑不已。對於幼年的沈遇竹來說,除了他自己,其餘的人類都危險而難測。他小心翼翼,避開所有人,就像山裡的夜梟與狐狸。他躲進深山密林,凝視著清溪之上自己的倒影。少年的容顏是屬於古典貴族的,寬闊的額頭,挺拔的鼻樑,黑而疏漠的雙眼,豐腴而文雅的嘴唇,唯一的缺點就是下頜生得太過優柔。他與麋鹿猿猱對話,或是長久地沉思,並衷心地期望,自己永遠都無需求諸外物,哪怕就此孑然一生。
然而秦洧可不關心這個。二月,他握著一卷百草經去山裡採擷蘭芝,滿不在乎地從沈遇竹身上踩過。那時候沈遇竹正在一株香樟的樹蔭下午憩,被驚醒很久才意識到痛。他驚恐地望著身側的少年,秦洧拿著一本書,俯身一一對照腳邊的植物:
「喏,這株叫祝餘,其味如飴,食之無飢……這株叫迷糓,黑紋紅質,佩之不迷。這株嘛……」他輕輕笑了起來,「叫沈遇竹——襁褓之中,順流而下,遇竹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