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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走了一圈黃粱夢，再回來冥府時，他已經悟透，真正的執念是刻骨銘心的，無論如何都洗滌不掉，只能一點一點填平。他一生鍾愛一人，可惜了，輪迴路上從來容不下，也沒缺過這種痴情。
於是回來後，他就留在了冥河之畔，手拈銀針，無言縫補，再刻骨銘心的記憶，他都有法子補平，在手中變成茫茫空白。這樣的日子越過越久，他再也記不得有什麼東西，能夠打動他的心絃。
“那，你就從來沒想過，離開這兒，再入輪迴？要知道，你做的是善事，將來都是你的福報。”
叔清笑了一聲，說，沒想過是假的，可他若真走了，黃泉路上又要有多少新鬼煩怨舊鬼哭，這麼一想，也就走不得了。
我道他忒痴了，人世間來來往往，攘攘熙熙，生離比死別多得多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執念深重的人還是太少，何況還有孟婆神的湯，一碗飲盡，愛恨嗔痴全都化作虛無。
“哈哈……為人一場，死的時候太慘了些，就算再讓我回去一次，我都真有些不敢了。”
“哦？是麼……敢問鬼醫，是如何來到冥府的。自然了，這樣的事情，不願與別人說也正常。”
若問凡人是如何死的，好像確實不太禮貌。好在叔清遊走冥府上萬年了，也算一隻腳踏入了神階，修得鬼仙之身。走得乏了，我們借了孟婆神的地方，坐下來歇一歇，聽他講了一場數萬年前的慘劇。
“……那個時候的人世，和現在不太一樣，賢明的君主尚且不能輕易收服遺民，更遑論暴君之政。我就是上一代的遺民之一，與旁人一樣，深深不捨那位開明又溫厚的君上，痛恨後來殘暴的顓孫。我們唱起讚歌，緬懷舊主，所以我們都被殺了，數萬亡魂飄蕩在世間，怨氣太重，留不得地府，也入不得輪迴，殘存在世間飽受掙扎。”
他說起那時的慘狀，慣常平靜的面容也起了波瀾。他說，那是真正的人間煉獄，真正的修羅場。
“後來，天神下世，接引亡魂，我們才得以逃脫束縛，踏上黃泉。要說執念都很重，不過別人都遵從了神諭，安心輪迴轉世去了，只有我，在望鄉臺上多看了那麼一眼，一下捨不得，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我又問他，在望鄉臺上看到了什麼，難捨到孟婆湯都洗刷不掉，只能跳了黃粱井。
他說，是個年輕姑娘，他未婚的妻。
“我們本該成婚的。應當說她很幸運，逃過殺戮，活了下來，可是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孤零零在那個世界上，她能怎麼活？她跪在荒墳崗，哭得聲嘶力竭。我受不了啦，想再回去一下，一下就好，抱一抱她。哈……然後怎麼樣，娘娘都聽過了。”
“那，她死後魂歸地府，你見到她了嗎？”
我等到的不是回答，只有一聲苦笑。我看著他站起來，向我道一聲珍重，揹著手慢慢走出房間，走出孟婆莊，又消失在了曼珠沙華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