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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不抬頭也能看見周遭的一切了。她左邊是個趴著不動的日本兵,胳膊很彆扭地朝後面彎曲著,背後心窩處有一大攤血跡,血跡的顏色還很新鮮,說明戰鬥剛剛結束不久,她昏迷的時間並不很長。右邊的屍體是自己人,從衣服上可以辨認出來。猛一看他的臉,思玉嚇得以為是撞見鬼了,臉上花花綠綠汙糟不堪,有一點一點黑色的東西在蠕動不停。思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細看,發現他的肚腹已經被彈片炸出一個窟窿,臉上花花綠綠的穢物是炸飛起來又濺落在臉上的肝腸膽胃,黑色蠕動的東西是趕來努力加餐的蒼蠅。思玉心裡又一陣泛動,她趕緊閉上眼睛。
之誠呢?最後一眼看到他是不是在這片稻茬地裡?她記得他右肩掛花了,她趕去給他包紮。那時戰鬥正在膠著狀態,日方炮火十分猛烈,國軍部隊處於劣勢,被炮火壓得齊嶄嶄趴著不能動。之誠的面板摸上去滾燙滾燙,一雙眼睛紅得滴血,說明他心裡的焦灼已經到了極限。思玉對他說:“你右肩掛花,不能打槍了,我扶你撤下去吧。”之誠狠狠瞪她一眼,幾乎是不屑一顧地把她搡開。在她的印象中,之誠是個好脾氣的人,他還從來沒有對她發過態度。思玉不聲不響爬開,給別的傷員包紮去了。她體諒做營長的之誠,她自己心裡也燒著一把火,為他們這次反秋季掃蕩的出師不利。後來,她耳朵裡聽到炮彈飛過來的尖銳嘯叫,她還是個新兵,不知道如何從聲音中辨別彈著點和掩護自己,眼見得被炮彈炸起的泥浪飛濺起來遮蔽了天空,隨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想之誠他們一定誤以為她已經死去。戰鬥激烈時沒有人會去顧一個死人,這是規則。
此刻部隊撤到哪兒去了呢?從身邊的日軍屍體來看,敵人已經衝上了這片陣地,卻又得到了我軍的狠狠回擊。到底誰勝誰負?她躺在這裡竟是永遠不能知道了。對年輕的、熱戀中的思玉來說,我軍勝負居然是比生死更讓她擔心掛念的事情。
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她把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細縫,嚇得慌忙又閉上:來的是幾個穿黑軍服的偽軍狗子。他們在陣地上走來走去,尋找日偽軍的屍體,叫後面跟著的民夫拿擔架抬走。她很遺憾來的不是國軍方面的人,是之誠他們就好了,她就能得救了。
腳步停在她面前。有一個沙啞的聲音大叫:“快來看,這兒還有個女的!”緊跟著,那人一腳狠踢在她的身上。她感覺頭上凝固的傷口迸裂開來,血流重新湧出,熱熱地、癢酥酥地順腦袋流淌,眼前金星直冒,而後歸於一片黑暗。
她第三次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到了冰涼的木板床上。床靠牆放在視窗下,窗戶裝著鐵欄杆。床對面是門,門的上半部有一方玻璃,外面的人隨時可以透過玻璃監視房內動靜。
她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一定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那些偽軍把她送進了監獄。現在她的身份是一個囚犯。
是哪兒的監獄呢?海陽城裡的嗎?那麼娘知不知道她人在這裡?離家幾個月來,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她的家,她的娘,她房中那些散發出悠閒和富貴氣息的花梨木傢俱。現在是秋天,爹沒死的時候,娘到這個季節便開始忙著醃火腿灌香腸。後來家裡窮了,娘醃的是鹹菜和蘿蔔乾。鹹菜碧綠,蘿蔔乾金黃,一冬天全家人靠它們下飯。如果把它們切碎了拿油一炒,再撒上蒜花,那就香得多遠都能讓人流口水……
思玉的肚子咕嚕咕嚕發響,她很餓。她的消化系統沒有任何損傷,飢餓是正常的感覺。她閉上眼,儘量去想與吃飯無關的事。這時她聽到走廊對面的房間裡有喝叫聲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啪啪的聲音。被打的人像是毫無反應,這就激起了打人者的憤怒,有人聲嘶力竭地一連聲喊:“你說不說?你說不說?”鞭子落下的速度更快,啪啪聲穿過走廊鑽進思玉心裡,她哆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