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最後的冬天》 (第1/2頁)
無光島嶼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八零中文www.80z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陳德福蜷縮在鐵架床的角落,用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著褪色的藍格子被褥。被褥邊角已經磨出了棉絮,像他的人生一般破敗不堪。走廊裡傳來護工小張尖利的呵斥聲:"老不死的又尿床了!",緊接著是搪瓷盆砸在地上的脆響。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渾濁的眼球倒映著牆皮剝落後裸露的水泥,像極了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抱著高燒的女兒在縣醫院走廊裡看到的牆面。
養老院統一發放的棉拖鞋早就被雪水浸透了,十根腳趾凍得發紫。去年這時候,兒媳婦送來過羊絨襪,卻在當晚就被隔壁床的趙老頭偷去裹了凍瘡流膿的腳。此刻他盯著床底那雙嶄新的登山靴——那是兒子上週來時隨手放在床下的。四十二碼,和他年輕時在礦山掄鐵錘時的腳碼分毫不差,可惜現在他的腳腫得像發酵過頭的饅頭,連塞進去半隻都困難。
"陳老頭,你的信!"護工小王把牛皮紙信封摔在床頭櫃上,沾著油漬的指甲在"法院傳票"四個紅字上蹭出一道油光。陳德福顫抖著撕開封口,起訴書上"遺產糾紛"的字樣像鋼針扎進瞳孔。兒子和女兒的名字並列在原告欄,他們要求法院將西郊老宅直接過戶到孫子名下。那張泛黃的全家福突然從記憶深處浮上來,照片裡扎羊角辮的小女兒正趴在他背上咯咯笑,背後是剛蓋好的青磚房。
走廊盡頭的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陳德福摸出枕頭下的止痛片,乾嚥了三粒。自從三個月前摔斷髖骨,護工們就再沒給他洗過澡。此刻他摸索著床頭的呼叫鈴,塑膠按鈕上結著層黏糊糊的汙垢。"催命啊?"小張踢開門時手裡還攥著半截烤腸,"又要撒尿?憋著!"鐵門摔在牆上的震動驚醒了窗臺上的麻雀,撲稜稜飛向鉛灰色的天空。
午夜時分,陳德福被大腿內側的劇痛驚醒。藉著月光,他看見趙老頭正用打火機燒他的秋褲,焦糊味混著老人特有的腐酸味在空氣裡發酵。"讓你告狀!"趙老頭咧開沒牙的嘴,口水順著歪斜的下巴滴在他潰爛的腳踝上。三天前他向院長投訴趙老頭偷吃他的降壓藥,換來的卻是更狠的報復。陳德福伸手去夠床頭的陶瓷杯,卻被趙老頭搶先一步砸碎在水泥地上。
清晨五點的查房時間,陳德福蜷在溼冷的被窩裡數著走廊的腳步聲。當第十七個腳步聲停在門口時,他終於攢足力氣喊出聲:"王主任"。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站在逆光裡,胸牌上的"副院長"三個字鍍著層淡金。"又怎麼了?"她的高跟鞋在地磚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這個月家屬探視次數不夠,按規矩要加收三百塊護理費。"
雪停了。陳德福趴在窗臺上看清潔工掃雪,忽然想起三十五年前的那個雪天。他揹著發高燒的小女兒在結冰的山路上走了二十里,棉鞋底磨穿了就用麻繩綁著草鞋繼續走。此刻玻璃上的倒影裡,那個能扛著兩百斤煤筐走山路的漢子,變成了個佝僂著背的枯瘦老頭。他顫巍巍地摸出枕頭下的諾基亞手機,通訊錄裡"建國"的名字排在第一個,上次通話記錄停留在半年前。
"爸?我在開會。"兒子的聲音混著嘈雜的背景音,"護工費不是剛打過嗎?媛媛要中考了,最近實在抽不出時間"陳德福盯著螢幕上跳動的通話時長,突然聽見自己說:"西郊房子的地契,在五斗櫥第三個抽屜的夾層裡。"電話那頭靜了一瞬,接著是紙張翻動的簌簌聲:"找到了!爸你怎麼不早說!我週末帶媛媛去看您!"
深夜的養老院死一般寂靜。陳德福拖著斷腿爬向儲物櫃,每挪動一寸,骨頭就像被鈍刀來回鋸著。櫃底的紅漆木盒裡躺著老伴的銀鐲子,內側刻著"1968·永結同心"。去年清明他偷偷把鐲子塞給來探視的孫女,卻被兒子當場要回:"媛媛戴這個多土氣"。此刻他用最後的氣力掰開鐲子,鋒利的銀片在腕間劃出完美的弧線。
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時,血已經凝固成暗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