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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過水之後,桃之的精神明顯地好了起來,小小的身子縮在躺椅中睡著了。等藥水都掛完了,護士走過來拔掉針管,摘下藥瓶,用銳利的眼神盯著放牛妹說:
“回去之後讓她躺著休息,明天還沒好再來掛水,總之不能再喝符水了。”
放牛妹站起連忙點頭說:
“曉得的,曉得的。”
桃之側著臉趴在放牛妹的背上,聽著放牛妹胸腔內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她看著自己左臂上剛浮上來的淤青,虛弱地說:
“奶奶,我不想打針了。”
放牛妹拍了拍她的屁股說:
“傻孩子,不打針好不了。”
她攏了攏桃之的小腿,細長的小腿總是打在她的大腿上,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孩子一點一點地長大了。
“我做夢了,伯婆吊在上面下不來……”
桃之的聲音有些乾澀沙啞,聽起來懨懨的。她無法具體地描述出夢的樣子,她只記得四周都是黑的,黑色的水浪撲過來,她無法動彈,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世界裡,那雙懸掛的腳尖,幾乎晃到她臉上……
放牛妹用很緩慢的聲音和桃之說:
“你伯婆是好人,她只是太苦了。”
她和林有妹做妯娌的這些年,就像上牙和下牙,總有齟齬的時候。她剛生英富的時候,故意抱著他在林有妹面前晃來晃去,暗諷林有妹沒有兒子。美國佬出去玩女人的時候,林有妹也會譏笑她管不住老公。
陂里人過日子幾乎都這樣,大家都會為了一點小事吵架,又會為了一口吃的再和好。
放牛妹嘆了一口氣之後,嘴唇緊閉著,她的內心仍然惴惴不安地惦記神婆說過得儘快超度,否則還會出事。
翌日,掛完水的桃之照例趴在放牛妹的背上,那隻紮了針眼的胳膊僵硬著不敢彎曲。一隻手不夠力,她從放牛妹的背上滑下來。放牛妹再次蹲下來,讓桃之重新趴上來。桃之踢了踢腿說:
“我可以自己走。”
桃之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許多。祖孫倆並排著往牛屎陂的方向走,放牛妹走得很慢,彷彿有解不開的心事。桃之停下來等待,小聲地問:
“爸爸會回家嗎?”
過幾日就是清明瞭。放牛妹回過神來,加快了腳步追上來說:
“你後媽快要生了,他肯定沒辦法回來啦。”
“他知道這幾天我生病了嗎?他知道我掛水了嗎?”
桃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他都忙死了,哪裡顧得上你!”
拖拉機賣掉了,英富現在跟人學燒磚塊,乾的都是苦力活,放牛妹一想到這個就心疼得很。
“你要多體諒你爸爸,他不容易。”
桃之露出乖巧的表情,她覺得爸爸也許已經原諒自己了。她抬頭望望天空,灰色的雲飄得到處都是,她選了一團最像爸爸的雲,那團雲似乎正朝著她微笑呢。
一路上晃晃悠悠,只要過了眼前這座小橋,就到家了。這座小橋下傳來非常小聲的哭泣,彷彿嘴被捂住,卻在指縫間漏出來。
放牛妹先聽見的,她繞回橋下,發現原本用來洗衣的石板蹲著一個穿紅色毛線衫的女孩。放牛妹粗聲粗氣地問:
“你在這裡幹什麼?”
女孩的臉轉過來,是江顏,她的眼睛紅得幾乎要碎了。放牛妹白了一眼說:
“鬼神鬼相,嚇死人啦。”
說完邁上小橋,自顧自地走回家去了。桃之走到江顏身邊蹲下來,雙手抱在胸前,一臉關心地問:
“你怎麼了?”
江顏抿緊嘴唇,低下頭。桃之咋了眨眼繼續問:
“是不是你媽又罵你了?”
江顏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