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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擋了月光,在車內投下一片陰影。
太近了,近得你能看清女人臉上猙獰的白骨,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空蕩口。她的秀髮披落至腰,潰爛的嘴邊漾起一個算是溫柔的微笑——如果她有臉的話。小孩僅剩的半邊身體佈滿骨頭的碎痕,那是被車碾過的痕跡,心臟流出的血染紅了棉襖。
為了不嗆到他們,你換了右手拿煙。你從車窗內細細地端詳著女人,目光帶著親切與悲憫,如同在端詳細節無限的千里江山圖。
人人都在求渡。
人人都無法自渡。
你垂下眸,涼薄說道:“此處不渡,另尋他處。”
煙燒到底,火光熄滅。再抬起頭,路邊空蕩蕩,了無人影。
你收回腿放好,裹緊衣服,又點了一根菸,略彎下腰,抵禦著隨深夜與寒冷一起襲來的胃疼。這痛你已經很熟悉,可或許是寒風凍人,發作得比往日更厲害些。
你皺眉一手按住胃,另一隻手在副駕的那一堆東西中翻找。給拉姆買的巧克力,她之前偷偷告訴你想吃酒心的;給羅布買的書包,他現在的書包已經破得經不起縫補;給卓嘎買的詩詞書,她特別愛背唐詩。還有村民託你帶的紅茶、給馬兒治病的藥、冬天的厚氈帽……
你翻完一遍,沒有胃藥。你似乎忘了買。
要是這次忘了買,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去縣裡。而以你的性格,你不可能讓別人幫你帶藥。你不死心地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
好吧,你就是忘了買。
來西藏之後,因為大腦缺氧,你的記性變得很差,現在是買藥這樣的小事,或許過不了多久,你會忘記過去的人和事。
你疼得後背全是冷汗,風再一吹,更是凍得發抖。你顫顫巍巍地吸了口煙,祈禱沉入肺腑的煙霧能起到鎮痛的效果。
僅剩的三根菸抽完,車內瀰漫著皮肉的焦糊味與淡淡的血腥味,你不得不降下車窗,讓冷風吹散那些味道。
透過被冷汗浸溼的眼睛,隔著降下的車窗,你漠然地與數不清的亡魂對視,醉死在青稞地裡的農人,夜裡投湖的老人,在山路的急轉彎處被撞下懸崖的無名氏,欠賭債吊死在房梁的獨臂人……
馬蹄聲和引擎聲響起時,你只當是又一條冤死的孤魂。
可穿過濃濃的霧氣,人影逐漸清晰。米瑪騎著摩托趕在最前面,格桑騎著馬緊跟著,羅布被格桑護在懷裡,緊拽著韁繩。而他們旁邊,威風凜凜的大藏獒多吉健步如飛。
米瑪雄渾的聲音遠遠傳來:“看到他了!我就說他陷坑裡去了吧!”
羅布童稚的嗓音緊跟著響起:“如風哥哥!如風哥哥!你在前面嗎!”
你略略怔了怔,看了眼腕錶,凌晨兩點十分。
車門被拉開,一件厚厚的軍大衣先於寒風裹住了你,格桑焦急的聲音隔著層紗響在你耳邊:“對不起,我來晚了。冷不冷?餓不餓?有沒有哪裡難受?”
你遲鈍地抬起眸,對上了藏族小夥乾淨得沒有任何雜質的眼睛,裡面是毫不掩飾的關切和喜歡。他有力的手臂環住你的肩膀,想給你溫暖。
你垂眼看去,多吉正溫順地用腦袋蹭你的大腿,羅布趴在你的膝蓋上眼巴巴地看著你,米瑪站在不遠處牽著馬兒。
格桑用滾燙的手捧起你的臉,小心翼翼地捂熱,問:“怎麼了?”
你該說些什麼的,可深夜裡固有的冷漠和無謂佔據了你的內心。過去你能用天亮前的四五個小時,將自己調整成陽光活力的狀態,變成村民眼中那個可靠、溫和、沉穩的駐村工作人員。可現在,你沒有時間藏起那些漠然和冰冷,若是說話,必是滿口無情與倦怠。
米瑪說:“他就是被冤魂纏住了,灌一口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