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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東廠眾人對姜寒星的印象,絕大多數人會答一句:好相處啊。
對誰都是笑眯眯,從來沒紅過臉。
但其實她並非生來如此。
人家小姑娘們都學女工針線的年紀,她半夜翻牆去跟鄰居家校尉大哥練挽槍花,氣得她娘拿著掃帚追一整條街,罵怎麼生出來了她這麼個天生反骨的小妖孽。
是後來世事無常,她一個人江湖朝堂兩廂摸爬滾打久,才漸練出了笑臉迎人的本事。但內裡,不過是三刀外多添了兩面,仍一點虧也不肯吃的。
因此詔獄門口那兩個癟三罵她忘恩負義時,她心裡就已冷笑:你們倒是不忘恩負義,段修己給人壓著雪地裡跪得腿都僵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出來給他鳴一聲不平,天下烏鴉一般黑,都做閹人走狗了,還裝什麼快意恩仇王八拌蒜呢。
奈何有周臣的事在絆著,她這才算是勉強作了罷。
但心裡的火星子其實一直沒熄。
如今給楊昀一攔,死灰倏然全復燃。
她就討厭楊昀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從第一次見就討厭。嘴裡喊兩句布衣黔首民生沸騰,就果真是天下為公了嗎?叔父庇佑下不諳世事的高門小少爺。
你理直氣壯什麼?
姜寒星左手揣右邊袖子,右手揣左邊袖子,人往門框上一倚:“啐不啐的您給個準話啊,卑職站這兒也冷。”
但楊昀也很莫名其妙。
月初的時候,他與叔父爭執要參御史臺左副都御史的事。他以為,御史身兼的是言官的職,應上諫聖上下監朝臣,可這左副都御史實幹的卻是王沛手中殺人的筆,誅人的刀之類事,一旦誰與王沛政見上有左,他便率眾群起而攻之,直逼得國子監祭酒率一家老小投湖尋了短見。如此行徑,他在奏摺裡說一句宦官誤國,難道能算是錯嗎?
但叔父就非讓他把這話刪去,一來二去,便吵將了起來。
結果正吵到一半,忽聽房頂瓦片嘩啦嘩啦響,屋簷飛身下來一人,楊昀一看,白衣皂靴,腰間令牌上東廠二字直晃人眼睛,正是王沛手下番役。
他當時便要發火,但被叔父攔了下來。
叔父上前去跟來人說話,也沒刻意避著他。所以他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的。她說她叫姜寒星,奉命來監察百官的,叨擾之處還請楊大學士見諒,叔父說理解理解,但今晚他與內侄爭執這種家事,想來就不必王公公跟前說了吧。說著,叔父還拿過旁邊妝臺上鐲子,塞進了她手。這叫姜寒星的小番役接過鐲子後,也信誓旦旦的,今晚之事,絕不會出自她口。
那叔父怎麼還會給貶到江南道去?
就是你們這些拿了錢也不辦事的奸詐小人!
你又理直氣壯什麼?
因此楊昀也冷笑:“上趕著送金銀予人,還會沒合上人心意,叫人背後給穿了小鞋,發配到不知何處去,當面啐人,哪裡是我這從六品小官敢做的事!”
姜寒星不說話了。
一來,她著實沒想到他們知書知禮人,竟也這樣會說刻薄話。
二來,她確有點揣著明白裝糊塗,實際上她當然知,楊昀來找她,多半是怨她背信棄義,不是她將那晚事告訴了王沛,楊偃不至於到如此境地。
閹人走狗之流,哪裡還不背幾口黑鍋,姜寒星本也不在乎。
她是忽明白了楊偃為何要這樣做。
他是帝師,在皇上那裡信重不比王沛少,偶爾說兩句王沛,不算什麼大事。可偏還有楊昀。是,楊昀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可以庇佑,可若反過來,有人要拿楊昀做把柄威脅他呢。
山雨欲來她一個小番役都看出來了,楊偃會看不出?越是他這樣看著誰也不偏幫的,反而越容易是風暴的中心,他此行求去,是想給楊昀留一片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