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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一拱手,面上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叔,我二人自永寧來,路上遇到盜匪,財物被搶一空,不得已前來借宿。”
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文書,那文書用油皮紙包著,可見主人存放極為珍惜。
“我是元佑年間秀才,他是我弟弟,我二人皆是良民,前來夔州探親的。”
那中年獵戶看了一眼文書,其時秀才都有朝廷特頒的文書,中洲江南一帶崇文之風盛行,秀才通行往來其間,多受敬重。
果然,獵戶眼中防備之色驟減,他猶豫一會,見容與抬手將額上落的雨擦去,心頭軟下,終究還是點頭道,“你那弟弟的劍瞧著怪嚇人的,進來吧。”
容與忙道謝,趙長贏將腰間的劍不自在地往後別了別,也跟著進了門。獵戶家中清貧,略收拾了一間偏房給兩人住,孩子們跟父母擠在主臥。獵戶妻子是土生土長的蜀地人,熱情好客,聽二人所言,不免義憤填膺,罵了喻星洲兩句,又殷勤著要去廚房給兩人煮麵,被容與千萬攔下,這才作罷。
待獵戶妻子回房後,時辰也不早了。兩人簡單洗漱後,吹熄了燭燈,便上床就寢。
蜀中多夜雨,這雨一旦下了個頭,便淅淅瀝瀝綿綿不絕,倒似是頭銜著尾,無窮無盡似的。郊外本就寂靜,雨聲更顯得哀婉悽切,趙長贏和衣躺了一會,實在睡不著,乾脆翻身坐起。
他小心地穿鞋下床,將自己的被子給容與蓋好,極慢地推開了門。木門吱嘎一聲輕響,門外樹梢支起半輪嶙峋的殘月,烏雲掩著幽星,風聲搖著雨絲,斜飛如絮。
趙長贏倚著門框,出神地望著天上晦暗的月亮,這段時日的一切在這蜀中的夜混雜著豆大的雨點,蜂擁而至,毫不留情地砸將下來,幾乎把他衝撞得頭昏眼花,兩眼金星直冒。在這無人問津的雨夜,那點昏黃的月光費力地攤開,堪堪將他眼前的雨絲照亮。他抬起頭,想起出門前聶紫然讓他吃的明月糕。
咫尺江湖路遠,唯此明月相照。
從前他總不以為意,江湖雖遠,可他有明月山莊,累了總有家可回,總有那盤明月糕。可如今大夢初醒,他驚覺身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方明月作陪,記憶中熱乎乎的明月糕,已不知何時被命運的轆轆車輪碾成了碎泥。
夜雨聲稠,眼前是完全陌生的景色,來處已無,前路難斷,便是以為好不容易遇上的知己,竟原來只是個覬覦自己錢財的小偷。
方才烤魚時容與問他,怎麼就斷定是喻星洲偷的,他當時沒有回答。
趙長贏將頭埋在掌心,感覺心裡抽抽得難受。他的荷包從來都是貼身攜帶,練武之人耳聰目明,便是睡覺時有人接近,也絕然會被他發現。只有一回,喻星洲說他會銅錢占卜,問他有沒有帶銅板,他便掏出荷包。
“哎,你荷包上繡的是什麼?”喻星洲眼神微動,問道。
趙長贏隨手將荷包遞給他,道,“這個啊,我……我娘繡的。”
“真漂亮。”喻星洲嘖嘖稱奇,“我能看一會嗎?”
“看吧。”趙長贏點頭,正好一旁有同船的客人兜售自己縫的手帕,他好奇問了兩嘴。
趙長贏長出了口氣,茫然地撐起腦袋,任由亂飛的雨絲將他的鬢髮浸得溼透。
為什麼會這樣?
趙長贏這些時日已經問了無數遍,可他最後發覺不知道究竟該問誰。
為什麼會這樣?是命運嗎?趙長贏不知道。白天還算好,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此起彼伏,幾乎要把他逼瘋。
他好想這些都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來,他還是那個明月山莊的小公子,可這可怕的長夜始終不散,他不得不在這一日長過一日的夜裡永遠都醒不過來。
蜀中聞夜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