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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問下去,只怕又勾她生氣。夢迢便轉過談鋒,扭頭朝門簾子遞一眼,抑著聲,「那常秀才呢?男人不可靠,娘還一個勁同他們混什麼?」
一抹闇昧的艷色頃刻浮在老太太目中,「男人不可靠,但可用啊。」
惹得夢迢當下紅了臉,連眼嗔嗲著,「娘真是的,同我是該講的不講,不該講的瞎講一通!這話是對女兒說的?」
老太太不以為恥地抖肩笑,「我不講你哪裡懂?只怕還跟那些傻得沒邊的女人一樣,一頭扎進情愛裡,等想起來痛時,早跌得個粉身碎骨。」
夢迢端凝她片刻,託著腮幫子悵怏,「娘這輩子,就沒愛過什麼人麼?」
「什麼是愛?」老太太的目光變得凜冽起來,嘴上還彎著嘲弄的笑,「難道我愛銀子不是愛?天底下簡直再沒有我這樣純粹的愛了,為了銀子,什麼我都豁得出去。」
是了,夢迢笑笑,把眼垂到炕桌上,又有些不死心,「我是說愛人。」
老太太睨她須臾,將胳膊肘撐在炕桌上向簾外喊:「少君!」
那常秀才便挑著簾子,手裡還卷著書,低沉的嗓音溫柔地透進來,「怎麼?」
老太太塌著腰背,嫵然地歪著臉,「忽然想吃個桔子。」
「我替你剝來。」
他又丟下簾子退出去了。夢迢轉目回來,便對上老太太嗤嗤的笑,她的指尖捻著攢盒裡的點心,一塊塊碾成粉渣,「等你到我這年紀,手上攢下些錢,男人不過是你身邊的小貓小狗。玉哥兒也好,別的人也罷,高興了就逗弄逗弄,不高興了,他們還想著法子哄你高興。還要嫁人做什麼?嫁個丈夫,他要死你前頭了,你還得替他哭喪收殮,多麻煩。」
麻不麻煩夢迢橫豎沒到那一步,說不準。但她單是聽如此描述,就聯想到一座富麗空城,宮殿幾百間,每堵玉牆上都是老太太自己的艷影。
夢迢辭往屋去,從那些江南樣子的廊亭裡走過,移步換景。目光所及,無不是綺林灩波,斜陽的金光一條條射過白牆的漏窗,落在迴廊,落在她翠藍素錦的裙上,像金做的柵欄。
她有銀子,有丈夫,有平頭百姓沒有的優渥的日子,低賤女人沒有的地位,尊貴太太們沒有的自由。北方時有戰亂,海上常遇賊寇,獨她處在一個全盛的王朝,她該知足的。
但仍然覺得是被困在籠子裡。
因此過幾日,綵衣傳話董墨要往小蟬花巷裡去,她決心要待董墨好一些。
董墨原是要遠著她些,好叫她改一改那倏冷倏熱的性情。他雖在家不受重,在世家子弟中不合群,可在女人面前,仗著身份相貌,倒不曾吃過虧。
幾不曾想,到濟南來一趟,卻無端端折在個名不見經傳的平民丫頭身上。他夜裡睡在枕上,撇開蕪雜的公務,腦子裡就鑽來些念頭——
她從哪裡來?怎麼常帶山林之幽露,又含俗世之塵囂。她是什麼?既是梅花清骨,又是芍藥媚魂。這些疑問最後又都虛化了,化為她的影,提醒著他更為實際的一些問題。
譬如她有錢過年沒有?
於是這日,是專門給夢迢送銀子來的。特意使小廝點的現銀,有整的碎的,還要好幾吊錢,湊起來一百兩,裝是靛青的包袱皮裡,沉甸甸的,把他沉甸甸的想念一道供奉出去。
馬車在逼仄的長巷裡嘎吱嘎吱慢行,風嗚嗚地掀飛車簾,一塊光一塊光落進董墨胸懷裡,和著他那點不為人知的悸動一齊跳躍。
大冬日裡,院門敞開著,彷彿是為歡迎他。他有些高興,卻在門首故意變了變了臉色,一貫冷漠地擰著銀子包進去。
夢迢聽見腳步聲,打廚房裡出來,想著上回得罪了他,要把性子放得軟和些。誰知略迎兩步,見他冷淡淡地立在槐樹底下,擺著副高高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