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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日用臨終前曾囑咐他人將他薄葬於洛陽北邙山中,停靈三日後,即啟殯朝祖,發引送葬。棺前的明幡上,寫著聖上新賜的諡號“昭”德威武荊州大都督吏部尚書,死後哀榮齊身,數百人著重孝一路浩浩蕩蕩地送到北邙山中。 暮色漸起,洛陽城中王宅的清塵閣內,阿宛坐在二樓窗前,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眺望北邙山,一樣的勝景,今日卻多了一份淒涼。她並沒有那麼想去送葬,可有沒有這個資格去,是另一回事。想到前幾日崔府門前的一幕,她心中一片涼意,那個由五姓七宗的清流權貴們用傲慢和偏見織成的網,輕易就能將她與王維困住,隔開。 正在此時,院中傳來一陣陣腳步聲與小兒啼哭聲,想是他們一家人回來了。 院門吱呀一聲推開,阿樂率先踏步走了進來。 一回到房中,她三下五除二除了重孝的麻帽絨花,只留了一身素服,恨恨道:“晦氣!” 阿宛見她如此行狀,竟覺得有些好笑:“阿樂,你既恨他,為什麼又……” 阿樂若無其事地換著衣衫,面色平靜道:“這是還崔夫人和……阿爹的恩情,不想他們為難而已……”她臉上帶著狹促的笑,調皮地看向阿宛:“你還記得小時候喬勒旁一邊畫佛一邊和我們說,佛祖有大光明目,能看透每個人心裡在想什麼……所以,我跪拜的那分恩德,他是享不到的!” 阿宛一愣,嘆道:“阿樂,你才活得最明白的那一個……” 阿樂挽了袖子,從案几上拾起了一個素餅,張口咬了下去:“有所得必有所失,走到今日,我成了五品孺人,有國俸月糧,無人敢欺; 平日裡禮佛繡花,教養弟妹。如此一生,歲月靜好,還有什麼事是放不下的?” 阿宛咬了咬唇,默默無言。她定眼看著這個曾經膽小懦弱的姐姐,今日的她如脫胎換骨了一般地豁達而自在。難道,這就是無欲則剛? 她思忖再三,猶豫地張口道:“義父……他老了好多……”她眼梢看著阿樂,只見她正專心嚼著餅,突停了一下,爾後又滿不在乎地繼續大嚼:“是呀,這幾年外放不好過。” 阿宛又補道:“以後,他會留在洛陽嗎?” 阿樂終於停了下來,放下了手中的餅,面上掛上了譏諷的笑容:“今天你是沒看到這熱鬧,送葬回來之後,他召集族人聚在祠堂,當眾辭了家主之位,推了五房的族叔任職……” 阿宛不禁詫異道:“家主可不好當,族裡子弟進學,婚喪嫁娶,修廟祭祀,哪一樣不是家主要貼補的,族人們竟肯讓他辭了去? 其它幾房也不是傻子……” 阿樂冷冷一笑:“自然不傻,所以阿爹他許諾將長安齊國公府變賣,所有銀兩歸公中所有,概不過問,那族叔才樂呵呵地接下了這個職位………此言一出,別人還好,母親……錢氏她氣得一口氣沒緩過來,直接暈了過去……” 阿宛呆呆坐在榻上,木然道:“他這是……要破釜沉舟呀……他打算以後去哪裡? “他說了,從此遊歷山河,修習佛法……“ 是夜,崔夫人的莫忘齋中,香氣繚繞,燈火長明。 崔夫人痛哭幾日,眼皮仍微微發腫,在這個燈影之下虔誠跪拜於佛前,反倒更有了一絲菩薩般的悲憫之相。誦經完畢,她緩緩起身,看向坐在身邊的崔宗之,輕聲道:“五郎……你去意已決?“ 崔宗之一身白衣,面容削瘦,眼中卻是精光四射:”我將所有家財悉數留給錢氏,託她管教好家裡孩兒……你這邊,我亦留了一些輜財給孩子們,還有……阿樂……“ 崔夫人搖搖頭:“這些是身外之物……你這一身才華抱負,真的甘心從此歸隱?“ 崔日用展眉,哈哈一笑:”七妹,能卸下這肩上重擔,由我本性而活,才是人生極樂!所謂志向,所謂報國,所謂修身治國平天下,都是樊籠虛名而已!“ 他聲音突地低沉了下去:”七妹,你還沒明白嘛,看看阿爹這一生,爭強好勝,左右逢迎,最後終不過是………朝廷的一顆棄子……“ 崔夫人惻然,眼底又開始泛著水光:“……我明白,我明白……“ 屋內一片安靜,只聞得佛前二三聲燈花的輕輕爆響,燃盡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