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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地?又怎能情願與胡人廝混一起?
中原人津津有味地為蔡琰安排著人生,要她復活蔡邕這個符號,完成一個父女傳承的文化傳奇。可是,死去的蔡邕可以是一個符號,蔡琰卻不是一個冷冰冰的符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要她離開胡地,就要製造一場母子生離死別的慘劇。
一陣馬嘶,打斷了兒子的哭聲。誰說曹操只是個冷血的霸主呢,他還是一個貼心的鄰家大哥呢,把蔡琰歸漢的馬車都安排好了。漢使催了一遍又一遍,就連馬兒也顯得不耐煩了,焦躁地嘶鳴。漢使一個勁地對著蔡琰稱頌曹操的恩德,但是做母親的耳朵裡卻只有兒子的悲哭。
上天啊,你既然如此虐待一個女人,那就給她一雙翅膀,因為她實在無法從兒子身邊移動腳步。一步一遠,魂消影絕。蔡琰的馬車消失在草原的深處。
“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12年前,她被匈奴人搶掠來這裡,現在又被曹操搶掠回中原。匈奴人搶掠她的時候,用的是暴力。曹操搶掠她的時候,用的是鄉情。匈奴人搶掠她,安排她為左賢王的女人,以為她會感到榮耀,想不到這正是對她的侮辱;曹操搶掠她,安排她為國力強盛的標誌,以為她會感到榮幸,想不到卻是對她的摧殘。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失去父母,失去丈夫,失去兒子,她只是一個孤零零的女人,天下之大,誰會關心她內心的炎涼悲歡?只有日夜嗚咽的河水,才可以慷慨接納她的淚水。
蔡琰的馬車,帶著草原的風塵,距離中原越來越近。中原人面向蔡琰來的方向,興奮地指點,口中歌頌著曹操的文功武治,心裡卻有一種偷窺的慾望:那個被胡人霸佔了十二年還生下兩個兒子的女人,和其他女人有區別嗎?
越近中原,蔡琰的恥辱感越強。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中原人把名節看得比生命還重,而蔡邕一直被視為名節的標本。內心裡,大家認為蔡琰在成為女俘後,應該自盡,絕食也好,撞牆也好,投井也好,只要是捍衛中原人的名節就好。蔡琰也知道自己錯了,錯就錯在沒去死,就在《悲憤詩》裡為自己這樣辯解:“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愛國愛家愛民族,果真是蔡邕的女兒!中原人讚歎不已。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中原人羞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母親有個特權,那就是可以無比高調地向人訴說對兒子的思念。但是,踏上故土的蔡琰,思念留在胡地的兩個親生兒子,卻不能向人傾訴,因為她的兒子身上流著胡人的血。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兒子,別了,從此世上沒有母親。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與兒子的距離,豈止是關山!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曲子總有寫完的時候,但是女人的悲歌,什麼時候才會寫完呢?
《胡笳十八拍》不可謂不長,足有1297字,但是也未能寫完蔡琰的一生。
人生永遠比詩歌宏大,回到中原的蔡琰,還要在曹操的安排下,續寫自己的悲涼人生。
現實是把尖銳的銼,一下,一下,打磨著你的靈魂,當你無力反抗,習慣痛苦的時候,便只能聽命於命運對你的安排。
被安排出嫁,夫死後被安排回孃家,成為女俘虜後被安排為左賢王的女人,又被安排生子,再被安排歸漢……蔡琰習慣了被安排。
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鄉,可是,她卻沒回到家,因為家沒了。父親拉著女兒的小手,日日走過的街道,已成野林。女兒隔廂聽父親彈琴的庭院,長滿荊棘蒿艾。不知名的白骨,不知是餓死的還是橫死的,縱橫暴露在破落門前的重重蔓草裡。死一般的寂靜,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