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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微雪,漫漫然飄落下來。正旦過後已有了春的氣息,這樣的雪下不長久,往往日光一出便化了。輕渺的雪花交映著黑夜,面前的宮道筆直延展,兩側樓宇森然,明明各處都是燈火通明的,卻又好像各處都是陰影,陰影裡藏了些什麼,誰都不知道。
從前殿到清合殿,本是梅慈走慣了的道路;這一刻卻又彷彿不同了。身畔的男人身上散發出沉穩的氣息,她下意識便想去依靠,可是心裡卻明白,那不是她的。
終於還是薄昳打破了寂靜:「阿澤身份尷尬,你若想明哲保身,還需多親近親近皇后。」
梅慈咬著下唇,「皇后是個聰明的好人。」
薄昳微微一笑,「皇后是我的妹妹,我當然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梅慈飛快地掠了他一眼,眸中光影轉瞬即逝,「我別無所求,只望陛下能善待阿澤。為此,我便是給你妹妹當個侍產的婆子也甘願了。」
「這是什麼話。」薄昳笑意愈深,「我卻知道皇后在家時便淺眠,如今只怕更加睡不安穩了吧?」
梅慈側頭看他。
薄昳抬手,長袖滑落,手中握了一方木牘,「這是我去太醫院求來的方子,不如賣你個殷勤?」看出她目光裡的遲疑,他的笑容漸漸涼了下去,「你以為我會加害自己的嫡親妹妹麼?」
「……謝謝。」梅慈澀澀地道,伸出手去接,卻被他一把抓緊了手。木牘放入她手中的一瞬,她已跌入了他的懷中。
他喉頭微哽,模糊的憂傷的話聲響在她耳畔:「委屈你了,阿慈。」
她全身一震。自先帝崩後,再沒有人這樣喚過她——「阿慈」,這二字彷彿帶了魔性,鑽入她心中咬出了無邊無際的疼痛。她突然抓緊了他胸前衣襟,如一個無措的小孩子般嚶嚶哭了起來。
他深深吸一口氣,「對皇后盡心一些,還有——讓阿澤仔細著說話。這宮裡吃人不吐骨頭,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
女人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衫,像是冰涼的雪在他的心頭融化,一陣鈍痛,一陣窒塞。她恍恍惚惚地抬起淚眼,慢慢地道:「我真希望,我現在就能帶著阿澤往趙國去,再也不回來。」
他沒有說話。
她只看見他的下頜緊繃,溯洄飄轉的雪影裡,彷彿是堅定,又彷彿是冷酷。
她於是知道了他的回答。
那是四個字——「不可能了」。
☆、86
穿過宣室殿側殿,有一間以屏風隔開的小閣子,先帝時是值夜的宦官所居。然而這一個冷清的夜裡,坐在這小閣之中的卻是當朝的皇帝。
仲隱走進來時,顧淵正一手擎著燭臺,一手執筆,微微俯身,凝視著案上攤開的輿地圖。
仲隱掃了一眼便明白了:「聶少君將這寶貝都送你了?」
顧淵沒有回答,刀筆蘸墨,在地圖上勾下一個又一個圈。仲隱湊上去看,不得要領,正要開口詢問,顧淵已冷冷地道:「這是地震波及的郡國,這是黃河決口的災區,流民從這邊,不斷遷移到這邊……」
他一邊說,一邊拂袖劃過輿地圖上的大片區域。「朕已免了這些地方的田租,然而這裡,這裡,和這裡,還是有人搶掠官府,燒殺起來……」他抬起頭,「雖然很快就被郡守撲滅,但這畢竟是——這畢竟是造反。」
最後一句話從牙縫裡迸出來,彷彿金鐵交擊般危險。仲隱不知該說什麼好,面前金簪玉帶的少年雖然是他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可是他從來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痛苦。他看著這個朋友,他總會想:這樣的痛,你應該忍受不了了吧?然而顧淵卻每每還是忍了下去。
這一次,也是一樣。
顧淵凝定了聲音道:「彥休,我有大計,將託付於你。你答不答應?」